前言
张定浩
过去是未来的镜子,别人是自己的影子。
——金克木《倒读历史》
关于金克木的生平研究,目前所能看到的,除了一些零星片断的回忆文章,便是粗枝大叶的年表式描述,惜无完整传记行世。究其原因,大约和金克木晚年“很不愿意谈到自己”(《比较文化论集·自序》)有关,但很多后辈学者却也看到,金克木不同于很多专家学者之处,恰又在于他经常谈论自己。是金克木自己说错了吗,恐怕未必,因为金克木谈论自己的方式和目的,与一般人有些不一样。
因此,我们从金克木的等身著作中,编选梳理出这么一本金克木谈论自己的集子,其目的,不仅是为了呈现这位大学者更为丰富、具体的人生道路,更是为了有机会再次跟随这位睿智的老人,一起思其所思,想其所想。
一
本书据金克木先生生平轨迹,略分为四辑。
第一辑“小学生”,收集金克木先生自述出生至小学毕业期间的十四篇文章。
金克木先生受到的正规学校教育,只到小学毕业为止,后来完全是凭借自学,跻身中国顶级学府超一流教授的行列。这在如今重视学历的教育体制下,是难以想象的。因此,“小学生”俨然成为金先生的一个符号,时常被喜欢金先生的读者提及,令大家艳羡的,不仅是金先生的天才,也包括那个时代开通的教育大环境。但读罢本辑的文章,或许会发现,那个时代的小学生,含金量原来绝非如今可比。
金克木先生,祖籍安徽寿县,1912年8月14日出生于江西万载县。寿县是古城,当年淝水之战,八公山下,草木皆兵,说的就是这个地方,而《旧巢痕》评点本中八公山人的托名,也是典出于此。金先生的父亲是清末的捐官,在江西万载县得了一个县官的缺,从安徽跑到江西,还未及捞回本,就遇到孙中山宣布废除帝制,清朝灭亡,他父亲也随即被扣押抄家,郁郁而终。金克木是家里的第四个儿子,父亲去世时,他刚八个月。
随后,1913年,金克木在掌管家政的大哥安排下,随全家回安徽当时的省城安庆,这里是大哥的生母,也就是自己嫡母的老家。这个长江边的山城,金克木来时不到两岁,走时才五岁,它留给金克木的印象是淡漠的,但有一件重大的事情,却发生在此时,那便是识字。人生识字忧患始,他往后一切的学问思索,都要追溯到大嫂领着他认门联上的“人”字那一刻。
1916年,金克木随家人折返老家寿县。这一年,袁世凯称帝,随即惹得各地军阀四起;也是这一年,蔡元培出任北京大学校长,科学与民主旋成潮流。外面时局风雨琳琅,但在这建于太平天国时期的寿县祖屋里,却仍是一派波澜不惊。金克木在这里随兄嫂描红、背经、读诗、上桌识礼、入屋听曲,受的依旧是非常传统的旧学教育。1920年,大家庭因大哥的去世解体,同年,因为三哥受聘去寿县第一小学教书,金克木这也顺带进入第一小学,开始接触新学。在这里,他看到把教育视为强国之本的小学校长,听到和背经抄书完全不一样的讲课,也接触到家里极少见到的民国书刊。
1925年,金克木小学毕业。从1916年到1925年,以这个时代特有的、新旧杂糅的方式,金克木完成了属于自己的九年义务教育。
本辑文章又可细分为三部分。《学说话》《学读书》两篇,是金先生的夫子自道,基本交代了自己童年轨迹,是为第一部分;第二部分八篇文章,用小说体述其入小学前事迹,虚虚实实,但可由第一部分的两篇文章作印证;第三部分四篇文章,述其小学生活。
金克木
(1912—2000),祖籍安徽寿县,1912年生于江西。1930年至北平,1935年任北京大学图书馆馆员,1938年至香港任《立报》国际新闻编辑,1939年执教于湖南省立桃源女子中学和湖南大学。1941年至印度加尔各答中文报纸《印度日报》任编辑,1943年于佛教圣地鹿野苑钻研印度古典。1946年回国,任武汉大学哲学系教授,1948年起任北京大学东方语言文化系教授。著有《印度文化论集》《比较文化论集》《旧学新知集》《蜗角古今谈》《孔乙已外传》《风烛灰》等,译作有《通俗天文学》《印度古诗选》《古代印度文艺理论文选》《摩诃婆罗多插话选》等。
张定浩
1970年代生于安徽,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现居上海。著有文集《既见君子:过去时代的诗与人》《取瑟而歌:如何理解新诗》《爱欲与哀矜》《孟子读法》,诗集《我喜爱一切不彻底的事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