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山笔记》以诙谐、幽默、朴实的语言,从身边的人物,诸如父母、妻子、儿女、朋友等讲起,再加上丰富的回忆与想象,将生活中的小事,诸如买烧猪肉、散步、等巴士、坐巴士等写得惟妙惟肖,整部笔记散文是一部活的人生盛宴。
刘荒田,原籍广东台山。当过知青、教师和公务员。1980年移居美国,谋生之余,以母语从事写作多年,已出版散文随笔集23种,其中的《刘荒田美国笔记》获首届“中山杯”华侨华人文学奖“最佳散文奖”。2011年退休以后,在两“山”(美国的旧金山和中国广东的佛山)轮流居住。
自序
第一辑 浮云游子意——写于旧金山
一 “回来”散记
二 沧桑唐人街
三 路多长幸福就多长
四 老同事詹姆斯
五 五月情思
六 大年三十排队买烧猪肉记
七 别有用心的散步
八 在星巴克写星巴克
九 墓园里
十 三个宝贝“瞎拼”去
十一 某校友会周年庆记
十二 又庸俗又密实的快乐
十三 内华达三记
十四 倒下的花旗松
十五 俯身向你
十六 春夜
十七 逼近眉睫的玄学
十八 春天第一天,美的奇袭
十九 剪枝记
二十 华盛顿广场的阳光
二十一 是什么偷走我们的自然
二十二 人心的风景
二十三 怎样“谋杀”4个小时
二十四 三句话就是一生
二十五 一盏街灯
二十六 独饮咖啡
二十七 “刻板”是这样炼成的
二十八 “天文学家”与“哲学家”
二十九 灾区饥民种兰花
三十 “怜子”与“真豪杰”
三十一 街灯亮起之前
三十二 哪把剑经得十年磨
三十三 “搔痒”说
三十四 鱼尾纹颂
三十五 化学与物理学
三十六 天这么快黑下来了
三十七 北美洲的天空
三十八 全世界的祖父
三十九 人生盛宴
第二辑 落日故人情——写于佛山
四十 如此感激我的人生
四十一 回来了
四十二 “沿海高速”途中
四十三 走路的幸福指引
四十四 人性的弱点(四题)
四十五 桂树下,买鲜花
四十六 和“小麦”并坐
四十七 小涌之谜
四十八 书香节,我的位置
四十九 深秋意象
五十 浮生半日记
五十一 老年需要“添加剂”
五十二 1976年的“×氏运筹学”
五十三 老天下的
五十四 蜻蜓,在阳台上
五十五 人不约的黄昏后
五十六 城市蛙声
五十七 此刻,心何其安恬
五十八 一毛钱
五十九 乡土轶事(三则)
六十 这双平底鞋
六十一 老人速写(三帖)
六十二 雨中香港
六十三 酣畅男儿泪
六十四 树荫满地日当午
六十五 送书人
六十六 汽车喇叭声
六十七 联想力的跃进
六十八 “实力派”
六十九 凭什么信你
七十 “小心地滑”
七十一 异乡人
七十二 番石榴的滋味
七十三 我湖
七十四 理发记
七十五 齿于人类的狗屎堆
七十六 多余的电话号码
七十七 气味温柔
七十八 小板凳
七十九 市井三章
八十 乡村之伤
八十一 “底线”谈
八十二 过生日是件值得细琢磨的事情
八十三 写着玩
八十四 世俗礼赞
八十五 如果“厌倦了伦敦”
八十六 言与行的诡异歧途
八十七 候车站
八十八 爬梯记
八十九 两个修鞋匠
九十 菜市之恋
九十一 感时篇(五题)
九十二 能不能“访戴”
九十三 “夫妻斗气”是技术活
九十四 播种善意
九十五 “只差_串鞭炮”
九十六 “双赢”辩
附录一 细品刘荒田
附录二 一生功力写“寻常”——刘荒田先生《两山笔记》读后感
后记
“回来”散记
在中国大陆居住大半年后,我飞到了旧金山。让我表述普通人在交通发达的现代所进行的一次普通行旅,却颇为挠头,因为总胶着于一个字眼:回来。从旧金山回到我出生和成长的母国是名正言顺的“回去”,和唱“田园将芜,胡不归”的陶渊明、“少小离家”而被儿童“笑问客从何处来”的贺知章以及“未老莫还乡”的韦庄,都没什么两样;反而,和因嘴馋而回去的怀乡病晚期患者拉开了距离,因为“海龟”们都知道,那里除了莼鲈这等绝妙土特产之外,还有地沟油、瘦肉精和三聚氰胺,而且鲈鱼因江河污染、莼菜由于田野滥洒农药,即使张季鹰再世也不能大快朵颐。那么,我奔赴旧金山(那里,依然住着儿女和多数亲人)算不算“回去”呢?若算,就是语义重复,犯了低级的措辞错误;若不算,那只好把自己置于旅客的位置。然而,我有钥匙,它能打开旧金山日落区一栋房子的门。门旁的山茶树,是不是为我这“前度刘郎今又来”而结下繁密的花蕾呢?而后院的草坪,我在离开前为了压制疯长的野草而铺下的旧地毯,被几束粗壮的蓟草撑破,它的剑叶向我摆出迎迓的姿态。至于最叫人留恋的天穹,宛如高加索美女的眸子一般蔚蓝,带着梦幻的迷离,更使我感到脚下稔熟的马路不大“实在”。
幸亏,这点无聊的思辨,不妨碍我驾轻就熟地步行去三个街区外买日报(仍旧5毛一份)和去点心铺买排骨饭(贵了5毛)。至于时差,倒不成困扰,睡就是了。退休以后,痛恨多年的闹钟终于被弃置了。
问题不是没有,就是不大像“回来”。打开一本过去爱读的书,欣欣然对自己说,嘿,它怎么在这里——还以为人依然逗留在彼岸那个因资历太浅而藏书甚少的书房。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虚浮,“替人家活”的空茫,连吃老妻做的饭,也像进了人家的胃。我自嘲道,是不是拒绝承认这是“回来”呢?一旦我把第一故乡重新定位为家,那么,地球上别的处所就统统成了“非家”。这有点糟糕,因之而生的乡愁,不但小家子气,而且近似于改写过去的日记,刻意抹杀在这里居住了30年的事实。
二
好在,出了一趟门,不踏实的感觉、不靠谱的乡愁都豁然而愈。
乘上7l路巴士,我去下城市场街的工会办点事。去时车上的人稀稀落落,归程在4点以后,由于巴士太疏,站在街旁吃够了从街尽头轮渡大厦旁边灌入的海风,才挤进一辆。乘客之多,叫人却步。我一路说着“请让让”,挪进里面。站着,一手扶横杠,一手翻开从香港寄来的杂志(六个多月前出版的月刊,此刻恶补过时的时评),恍惚间我像置身于九龙弥敦道的双层大巴底层。车到遍布廉价客栈的田德隆区时,乘客下了不少,但上来的更多。老年人和残障人专座上,一位老得颇具规模的拉丁裔男子蹒跚下车。座位空着好一阵,居然没人坐。一位和我面对面站着的男同胞,和我一样有意占据座位,但这位可能比我老一年半载的斯文人看了我一眼以后,没有动作,我明白,他的心思和我近似——以为对方比自家老上不止一年半载,所以把座位让出以表示无意僭越。我只好就座,继续翻开杂志读《再思日本核事故》之前,给同胞一个微笑以表示感谢,但他并没注意到(可能在构思一首精警的七律吧)。
美国的巴士文化中有一个定规:保持缄默。不管车内多拥挤,也很少喧哗,有的只是私语和激荡出来的热气。这么一来,热衷于高谈阔论的大陆新移民,在巴士上高声叫嚷,成了华人的耻辱。多年前,一位来自希腊的绅士,怒气冲冲地质问我:“你们中国人在巴士上吵架似的说话,我一概听不懂,真憋气!”他不像一般人那样为车上的聒噪所苦,只拘泥于能不能“听明白”,这种近于变态的窥探欲叫我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今天我得给车上为数不少的同胞(多数是女性,以“三个女人一个墟”算,即可组成七八个神侃会)平反,此刻,我们属于沉默的大多数。
右侧的同座忽然说起话来,我的目光从核辐射的数据上移开,扭头看——黑人,68岁。我能写出这个确数,是因为他在大声宣告:“我过去在海军陆战队服役,退伍20多年了,今年这个岁数了,看不出来?哈哈,谢谢。”他戴黑毡帽,穿黑大衣,里面是三件头西装,从上到下都皱巴巴的,而且不大干净,可派头还是有的。血色甚佳的厚嘴唇,频繁地动着。这种丰仪,使我马上想起曾当过两任旧金山市长的布朗先生。他在大发议论,旁若无人。再看他的四周,并没有一个对话者,连作出恭听之态的也没有,遂断定他是在用蓝牙对话器,凭手机和别人交谈。他偏爱语气助词,“哎哟”、“哇”、“喔”、“啊”、“嗨”等点缀在夸张的描述中,“你说在西德基地?那一场绝对是刺激的比赛!对!航空兵一一八大队对地勤队,美式足球,航空兵三个达阵,呱呱叫的四分卫,叫赛门……”我推测他和对方曾是同袍。过了一会,他又抱怨退伍军人医院的服务差劲,开的止痛药也没效。愈谈下去愈放得开,声若洪钟加上出语幽默,和他隔三个座位的白人老爷爷,本来在闭目养神,听下去却连连点头,嘴角漏出隐秘的微笑。10分钟以后,演讲者的左肘微微动了一下,同时发一阵嘟囔:“太挤了!”我晓得,他是向我提出温和的抗议。我说:“不关我的事,我也是被人挤着。”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到同一张长椅,刚刚坐下一位体重超过300磅的汉子,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