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小马,中才
东 西
过去我们喜欢在各个行业里找作家,现在我们喜欢在作家里找各种行业,而马中才的故事正好契合了这个现实。他曾经获得过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拥有80后作家的标签,年纪轻轻便出版了八本书,只要铁了心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成为一个畅销书作家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他偏偏要做文化公司,偏偏要做图书出版,结果可想而知,不仅他的写作被耽搁了,而且还把老板的投资彻底地玩完。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北京,那是十三年前,却遥远得像上个世纪。之所以有遥远感,是因为这些年他逆袭的速度太快。只听嗖的一声,那个当初腼腆的男孩,秒变今天这位螺蛳粉先生,三个孩子的父亲。太快了,快得仿佛只动了一下眉毛。当然,这是从我的角度,是一位长期伏案者担心时间流逝而产生的真实感受。如果从他的角度,也许时间不是太快而是太慢。试想,当年他和诗人黄土路注销文化公司后,走在冷飕飕的北京街头,是不是漫长的煎熬?失败感霸占心头的时间是不是很久?做改行决策的过程是不是万分纠结?凭我的观察,单单放弃写作这一决定就会折磨他不少时间。他太热爱写作了,热爱得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做螺蛳粉,以祈忘记写作或者尽快挣够了钱再回来写作。
他是2012年秋天回到南宁的,说要在这里扎根,并建立螺蛳粉生产基地。三年多不见,一位作家不谈写作而大谈酸笋、豆角和田螺,差点把我噎住,以为他是一时冲动,就问他得不得?他坚定地回答:得。因为这三年,仅仅是他开的一家螺蛳粉先生实体店,就让他和他的弟弟妹妹们脱贫了,甚至中产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忽地松了一口气,也许是害怕他在写作这条道上失败,也许是为他的成功转型,也许是为他要承担责任的那个大家庭。在继续写作与养家糊口这两个选择题面前,任何人恐怕都会首先选择后者。
创业之初,他想一边在单位工作一边做螺蛳粉,甚至报考了我所在大学的创作中心。他考上了,但我劝他别来,因为一心不能两用,而且这个岗位的收入每月不过几千块钱,根本满足不了他的小目标。他想想,也是,便放弃了,专心做螺蛳粉。虽然放弃了我这个单位的工作,却是我们单位的编外人员。开会时我们叫他帮忙,接机送客时也少不了他的身影。
他的突破,是研制出了袋装螺蛳粉并在网上销售。由于销售势头渐涨,他叫我为袋装题写螺蛳粉先生。我的字哪拿得出手,便拒绝了。但他死磨硬泡,请我吃了不下十碗螺蛳粉,说东西这个名字吉祥,只要东西来了什么都有了。我一时忘形,连写十几张才勉强选了一张送给他。字虽然写得一般,但他的螺蛳粉却越卖越多,以至于现在我想换字他都一万个不答应,说消费者已经适应这个包装,轻易不能换掉。
他的第二次突破,是与网络大咖共同开发新的螺蛳粉品牌。这一合作,让他的产值一翻再翻。由于需求量大增,他每天都到生产线上去盯产品,把质量,一盯就是几小时。同时,他还在做宾馆,开民宿,参与其他产品的经销。某个酷暑天,我偶遇他为客户送螺蛳粉,衬衣的后背湿得像一块中国地图。可以说,他今天的成功,是他一寸一寸地磨出来的。繁忙的间隙,两个月或者三个月,他会与我们聚一聚。而每次见面,我们都能听到他的好消息,比如销量又上去了,顾客的评价又高了,产品卖到海外了,孩子上学了,又买房了……他的这份长长的清单,仿佛把时间都撑长了。
毫无疑问,他成了从作家转型为企业家的典范,许多媒体为他的转型喝彩,就像三十年前为某个企业家成为作家那样欢呼。今天,少一个作家没人惋惜,多一个企业家却能给社会带来财富,尤其是这个作家还没有完全证明他能成为优秀作家的时候。人们乐于围观作家向企业家流动的故事,说明当下成为一个企业家远比成为一个作家更难,而三十年前则恰恰相反。在媒体为小马,中才鼓掌的时候,我在想,他为什么能成功转型?首先,他善于捕捉商机,那就是敏感地发现螺蛳粉产业会迅速火起来;其次,他抓住了网络创业的两个窗口期,第一个是当初开实体店时他利用了微博销售,第二个是他搭上了网络直播的顺风车;再次,他有经商的天赋,表现为广交朋友,真诚待人,乐于让利,确保质量,等等。当然,这所有所有的才能都来自他的人格,来自文学赋予他的情商以及基因赋予他的智商。
2023.6.22
后 记
一本书,一碗粉
蒋 峰
2008年,马中才从鲁迅文学院毕业之后,并没有回广西,他选择留在了北京。那一年3月,超人集团的罗总给他和土路兄一笔二十万的投资,在丰台开了一家文化出版公司。罗总生意做得大,自己也是一名诗人,半是情怀,半是资助,支撑才哥在北京生存了下来。
公司规模不大,小到只是在小区里租了一套三千多块的民居,小到只招聘了一名责编闹闹,且五年后闹闹还成了才哥的老婆,共同生育了两儿一女。小小的公司还是做了一些成绩,除了罗总一本图文并茂的诗集,我的《恋爱宝典》也在他那里出版,还有一位蛮畅销的女作家的新书也签约在他的公司。
可惜那几年是图书市场最灰暗的年代,博客的兴起,视频网站的普及,之后又是微博横空出世,这些都在抢占人们的阅读时间。年轻人在改变他们的文化消费方式,他们不再买书,图书市场以每年百分之三十的速度断崖式下跌。直到五六年后,作家行业里最畅销的两位作家都改行做了导演,出版领域的巨头公司纷纷进入影视圈,图书市场每况愈下。
才哥的公司很小,才哥自己也不是那么畅销的作家,他撑不到五年,只在第二年,2009年,他就不得不面临卷铺盖走人,离开北京的状况。他那时给我打电话,说他要走了,让我以后去广西找他玩,又说偌大的北京连一碗螺蛳粉都吃不到,早该回家了。
当天下午,我去了丰台,看他和责编闹闹各自打包,清算薪水,公司破产。陪他去西站买了回广西的火车票,他已经买不起机票,二十多个小时站回南宁,且还要十几个小时回到百色老宅。晚上我们吃了散伙饭,现在想到那几年我们一直在送人,一个又一个的作家朋友离开北京,未来如何谁也讲不清楚。
我看着才哥上火车,之后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可能就是他在车上的这二十多个小时,他弟弟一夜输了三十多万,把家里的老宅抵掉了。才哥没有家可以回了!
回去没有家,他把妈妈从百色接回北京,吩咐在东莞工厂的妹妹和妹夫找一家螺蛳粉店打工偷师,同时他在北京选址开店,由于没有钱,只在菜市场旁边找了一个档口。而责编闹闹呢,也从图书责编转型为螺蛳粉店收银兼副店长。螺蛳粉先生就这样开业了。
之后的故事,马中才都写在了这本书里。苍蝇小馆奇迹般地做成了微博时代的网红大店,马中才也从才哥变成了财哥。
这些都是十四五年前的事情了,倏忽一过,我们都已经进入了不惑之年。当初我们那一帮80后作家,一茬又一茬送离北京的作家,有人在老家相亲生子,进入机关工作;有人调整方向,改行成为网文作家;有人创业失败,有人创业成功;有人成了编剧导演,有人进了大学教书。只是那年代不会再有了,再也不会有那么多怀揣理想的青年作者,蜗居在一个城市,然后大逃杀一般逐一离开。改头换面,拥有一个全新的社会身份,酒局上推杯换盏,不熟识的人死也不会猜到,原来你曾经写过几本书,你曾经也是青春文学的代表人物,你竟也是一名80后作家。
一家店,一个家
水 格
2007年春天,我在北京参加青年作家座谈会,第一次见到马中才,和我身高体重相仿,简简单单,白开水一样,性格好好先生,这是第一印象,江湖人称才哥。
紧接着的夏天,我怀疑他是在面包机中度过的。
因为到秋天在鲁迅文学院再见面的时候,才哥胖到我几近认不出,怎么形容呢,就说朝阳北路上的药店门口有个体重秤,有一天我们从那路过,他站上去称重,那个秤哀号一声后直接去世。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把秤给踩坏了,几乎当场笑翻。
才哥可真是我的开心果啊。
我问他怎么可以胖成这样,不过三四个月,增肥了五六十斤,你是要去做特型演员吗,还是被谁搞大了肚子。他也不说原因,他不说我就伸手去摸他圆滚滚的、像是西瓜一样的肚皮,问他身孕几个月了,才哥会做生意的天赋此时就峥嵘初露,他说摸一下十块钱,然后一个冬天下来,我就欠他好几千了。
2007年才哥炒股,简直是我等贫农眼中的土豪劣绅。
虽然我不炒股,但我也很关注股市行情,因为只要股票一涨,才哥就会请我们大吃一顿,我和蒋峰还有李海洋这三个穷鬼就像三个小弟一样,跟在才哥屁股后面蹭吃蹭喝。
那年代我们还自诩是穷讲究的文艺青年,吃饭也得讲究讲究:
比如,蒋峰不吃醋,李海洋不吃鱼,马小淘不吃蘑菇,我不吃白肉,只有才哥例外,他冥思苦想了好几天,发现自己啥都能吃,吃啥都香。
我狄仁杰探案一般,斩钉截铁,说答案找到了,才哥,你胖成这样,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你实在是太能吃了!
有天晚上,蒋峰凌晨三点闯进我的房间,把裸睡的我从梦里摇醒,然后一脸惊悚地告诉我才哥没了,我花了半天才弄明白才哥不是真的没了,而是失踪了。
当晚,几人打牌至凌晨两点,从棋牌室出来后大家一起去厕所,蒋峰和李海洋尿完后就出来在外面抽烟聊天等才哥,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出来,蒋峰还说听到了一声啊的怪叫,猜可能是才哥掉粪坑里了,两人一起去找,厕所里空无一人,才哥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蒋峰说,别的我都不怕,我就怕才哥挂了。
李海洋说,才哥被人捅了几刀,身上的钱都被抢光了。
我们三个站在学校西边的护城河边,河水上空浮动着一团一团诡异的白色雾气,对面是正在施工的工地,巨大的建筑物潜伏在夜色里像是伺机出动的怪兽,配合着我们关于才哥惊悚的想象。
蒋峰开始他的推理,要是才哥真被捅了,肯定被扔进了河里。
我们三个从凌晨三点开始找,一直找到天亮,也不见才哥半点踪迹。
我慌急了。
这时,蒋峰提议吃个早餐,半个小时之后,如果还没有线索就要去报警了。
喝豆浆的时候,蒋峰和李海洋开始打才哥的主意。
蒋峰对李海洋说,你有笔记本(电脑)了,我还没有,我要才哥的笔记本。
李海洋很大方地挥了挥手说,笔记本你拿走,我要才哥的股票好了。
我正想抗议瓜分才哥财产为什么没有我的份的时候,李海洋的电话响了。
他吓得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我干啊,马中才这贱人,一说分他东西他就来电话了。
才哥说,我回到宿舍一看手机,我干啊,我有一百多个未接来电。
李海洋说,那你快出来啊,我们找你埋单啊。
才哥说,我走了好多的路,现在饿死了!
才哥来了先喝了碗豆浆,才开始说话,我走丢了,我从厕所出来后发现你们不见了,我大叫了一声之后也没人理我,我就找你们去了,找着找着我就发现我站在了东直门的桥上,然后我又走了回来,一路上我问了十几个环卫工人才找到回来的路。
我看了看表,才哥从失踪到回来,一共用了四个小时,身无分文的才哥差不多走了半个北京城。
实在是又强又惨。
有次我们几个人去动物园买衣服,蒋峰选了件跟斑马似的条纹卫衣穿给我们看,就是那种身高一米九打篮球的男生穿上还显得有点肥的款式。蒋老师仿佛穿了件道袍,只露出了短短的一截小腿,问这件怎么样,老板娘都沉默不语了,而才哥竟然昧着良心用力鼓掌说这件衣服太配蒋老师了,十分帅气十二分拉风!
蒋峰是真信任才哥啊,爽快付款,衣服当场上身,跟臭显摆似的上街了。
俩人挤挤挨挨地走一起,我离得远远的,很想装作不认识他们俩……
有天蒋峰大发慈悲,要请我们去洗澡。
交完钱之后,每个人得到一张澡票,我们每个人的票都是红色的,只有才哥的是白色的。
才哥问老板娘,为什么呢?
老板娘说,红色是男生,白色是女生。
才哥当场爆炸,他说,你看清楚,我是不是男的。
老板娘瞟了一眼蒋峰说,我还以为你们俩是一对呢。
蒋峰不乐意了,他说,你那是什么眼神啊,还我们俩是一对,咋不你们俩是一对呢,长成这样你敢要啊?
有一年春节回家过年之前,蒋峰给家里打个电话说,爸妈,今年我要带个朋友回家一起过年。
然后老人就给高兴坏了,胸口酿蜜,隆重准备,完全是迎接未来儿媳的标准,也许红包都偷偷装
好了。
腊月二十八,蒋老师回来了,身旁站着一位比他吨位还重的小胖子。
那年冬天,南方很多地方都下雪了。东北就更夸张,大雪被扫起来堆在路两旁,像小山一样有五六米高。
各地航班取消,道路堵塞,火车延误,很多人不能回家过年。
才哥也没回家过年。
不是因为百年难遇的雪灾,也不是因为春运不好买票。
我们每个人,都有遭遇人生无常的可能性。
才哥是那种非常乐观的人,难受的时候,至多就是保持沉默。
大约就是春天,我们从北京分开,他回到南宁后不长的时间,父亲去世。
作为长子,才哥处理父亲的身后事,本就焦头烂额,又因为牵扯生意,经济状况一落千丈,一家六七口人,七零八落,连找个落脚之处都成了难题。
那个夏天,被拉得格外漫长,每一日都是煎熬。还没毕业的才哥婉拒了导师留校读博的好意,他需要的不仅仅是个人安稳的前程,而是冒更大的风险去拼去抢去闯荡,用最快的时间赚到钱,平债置业。
他在焦虑之中,一天天地胖起来。
2007年的时候全民皆股,才哥把写书赚到的版税全部投进股市,额外又赚了好多钱,在才哥还没有来得及套现贴补家用的时候,股票指数在年底掉头直线跳水,大盘惨绿一片。
变成穷鬼的才哥,那年冬天第一次没回南宁,跟着另一个穷鬼蒋峰去了冰天雪地的东北。
大年三十的时候,才哥给我打电话,招呼我说,来长春跟我们一起去滑雪吧。
电话后面的背景人物蒋峰上蹿下跳说,这货比东北人还东北人,穿着一条单裤在外面晃荡,我都快被冻死了。
才哥嫌弃地说,你那么胖。
接下来的三四年也并不顺利,毕业之后的才哥先后打过两三份工,从南宁到上海,辗转又来到北京。有段时间他很迷茫,不知道要干什么,几个朋友凑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也会聊聊将来,但将来是什么样,谁也不清楚,很快大家各忙各的,蒋峰总是在打麻将,李海洋总是在抽烟,才哥他总是在吃。
第一次创业是做出版公司,但投资很快就被赔光,像是山穷水尽。
那时我出差到北京,就去找他玩,那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起要去做餐饮的想法。他在笔记本上给我看他做的融资计划书,启动资金大约需要几十万,已经身无分文的他拿着项目书到处去找投资,中间大约持续了有一年左右的时间,没人对他的项目感兴趣。
看完项目书,他又拉我去王府井的一家米线店考察,整顿饭他都在点评桌上的两碗米线,汤的鲜度啊米线的口感啊BALABALA的,而我一点区别都尝不出来。
他对一碗粉的感情,专注,热爱,坚持。
我在迷茫而混沌的时光里看到了温度。
那种温度让人对未来充满了一种莫可名状的确定感。
螺蛳粉先生的店是2010年开起来的,在电影学院对面的蓟门桥小区,就着菜市场的一个角落,三十平方米,局促得很。开业的时候,在北京的朋友生怕才哥会破产,都跑去帮忙,挤挤挨挨的,又热闹又温暖。
摇身一变成了马老板的才哥却是最辛苦的人,支起一家小店不容易,应付各路检查,身兼数职做收银、送外卖、当采购员等等。
送外卖时因为翻车而迟到,又被客人退餐,风一吹眼泪就忍不住地往下淌,可是天生乐观的才哥会苦中作乐,就着北京冬天的凉风大快朵颐,把顾客退订的螺蛳粉吃光。
我去看他时,他开开心心地端出一大碗粉,加了量,放了辣,像是端来了一座小山,一张脸都埋在了热气腾腾的碗里,吃饱喝足的晚上,微风一吹,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幸福感里。蓟门里小区是北京的老小区,餐馆密密麻麻开满了一条街,晚上灯火一亮,像是热闹的微型簋街。人声鼎沸中就有了那么一点家的味道。
我被辣出了鼻涕和眼泪,拼命扯餐巾纸擦,一边擦我一边在想,天亮之前的那一段黑夜,才哥就要熬出头了吧。
年轻的时候我们向往自由和远方,我们对光鲜的事物格外着迷,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家和父母的束缚,很多人以各种奇奇怪怪的方式离开家。比如蒋峰退学回到长春还不到一年的时候,犹如笼中困兽一般,他在街边做了一张假的录取通知书,然后骗了父母几百块的车票钱,就那么头也不回地去了广州。
远方真的那么好吗?
要浪费多少青春和精力,要在外面淋过几场风雨,遍体鳞伤的你才能够明白:人生不长,家最重要。家也不是一直都在,所以,幸运的人折回头去看,父母还在你出发时的原地等你;而不幸的人再回头时,已是无家可归。
我读过最极端的一个故事是,1998年的时候杨澜采访诺贝尔奖获得者崔琦,她问,如果当年你的母亲没有坚持让你去读书,今天的崔琦会是怎么样的呢?可能杨澜期待崔琦教授的回答是如果没有母亲的坚持,他就不能取得今天这样举世瞩目的成就。
十二岁的时候崔琦离家求学,他还太小,眼含泪花,不想走,舍不得走,母亲安慰他说,没关系,明年麦收的时候你就能回来了。可是再回家时已经是三十年之后的事了,崔琦教授一辈子也没有再见到他的父母。
他父母在三年困难时期被饿死了。
崔琦教授流下了后悔的眼泪。
他回答杨澜说,我宁愿当时留在河南农村,也许我至今是一个不识字的农民,但是我相信如果有儿子在的话,我的父母不会饿死。
大智若愚的才哥,因为蹚过了那一段没有光亮只有泥泞的道路,比我们更早懂得家的重要。
而一家小小的螺蛳粉店,让才哥得以和家人重聚在一起。虽然不是在南宁,而是在北京,但无论身处何地,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一家七八口人围着一家热气腾腾的小店忙碌着。
后来有很多投资人来谈生意时,想要入股才哥的螺蛳粉店,要快速做大做强,但才哥总是格外保守。因为他们不知道这家店对才哥来说意味着什么,它甚至不仅仅是一份事业,而是他曾经赖以生存后来又一不小心弄丢的那个家。
才哥跟我说,他卖的螺蛳粉就是他自己在家从小吃到大的食物,到他店里吃粉就好像去才哥的家里做客一样,是他们家的味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样局促而寒酸的一家店,有那么多的食客愿意来捧场。
在北京,有成千上万离家的游子。
他们来螺蛳粉先生点一碗粉,吃到酣畅淋漓或者热泪盈眶,温暖远离家乡的胃肠,慰藉漂浮异乡的心灵。
螺蛳粉先生,这是他的家。
2012年的时候,才哥的感情生活瓜熟蒂落,他结婚了。
喜宴之后,一群好朋友去附近的KTV唱歌,蒋老师唱到情深处,丢掉麦克风,蜷缩在沙发里号啕大哭,才哥拍着他轻声安慰。
我很白目,拿手机咔咔拍照,像是娱乐版面的狗仔。
我忘记了所有不开心的事情。
我调侃蒋峰说,你哭是不是因为才哥结婚了,可惜嫁的不是你。
哈哈哈哈哈。
散场的时候已是深夜。
我们站在雨里挥手道别,仿佛青春散场。
蒋峰还在哭,他几乎哭了一个晚上。
那天晚上的北京一直在下雨。
很大的雨,声音很响地从天上落下来,冲刷着整个城市,天空中偶尔还划过闪电。可是再大的风再猛的雨才哥都不怕了,他用自己的双手重建了新的家,坚固安稳,能挡所有风雨。
每个人概莫能外都要长大,都要重新理解家之于每个人无可替代的作用,都在某一天会突然想明白,家也并不是一直都在,要珍惜它要保护它。想到这一点,我撑起雨伞,往更黑的深夜走去,走着走着,刚喝过的酒这一刻涌向四肢百骸。倚在过街天桥的栏杆上,我看着眼前那一大段暗无天日的路,眼角湿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