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村语录》大致以经义、性理、诸儒、诸子、史书史事、治道、诗文为类,记录了李光地一生与门人儿孙的讲学问答。《续语录》则于诸项外,复增本朝时事、本朝人物二大类,对李光地自述生平行事、议论朝局是非、大臣得失等内容,均作了详尽记载。就所涉及的学术领域而论,不惟有对理学传统范畴的讨论,而且博及经学、史学、子学、文学、天文历算、律吕、音韵诸学。其论究内容之广泛,自《朱子语类》之后,在理学家众多的语录体著述中,实属罕见。固然由于一意求博,学力不济,以致时有浮光掠影的空泛之论,甚至是穿凿附会,强为解人,但是无可否认,其中亦确有真知灼见。
……
《榕村语录》及其续编,以大量篇幅,依次对《易》、《书》、《诗》、《礼》、《春秋》诸儒家经典作了训解。就总体而言,李光地的经解以宋学为宗尚,侧重义理,疏于考证。然而他也不废汉儒经学,且能取其所长,融为己有。一方面,他从尊朱的立场出发,确认:解经在道理上明白融会,汉儒自不及朱子。另一方面,又肯定了汉儒经学的不可偏废。他说:至制度名物,到底汉去三代未远,秦所澌灭不尽,尚有当时见行的。即已不存者,犹可因所存者推想而笔之,毕竟还有些实事。不似后来礼坏乐崩,全无形似,学者各以其意杜撰,都是空言。此汉儒所以可贵。(《语录》卷十九《诸儒》)李光地一生,在经学上最为用力者,是他的《周易》研究。他在《语录》中说过:某治《易》,虽不能刻刻穷研,但无时去怀,每见一家解必看。今四十七年矣,觉得道理深广,无穷无尽。正是由于长期究心,博采众长,因而使他成为康熙一朝大臣中最深通易学者。康熙中叶以后,李光地之所以日渐宠信,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是他在易学上的远胜熊赐履、汤斌诸人,从而可以随时为康熙帝提供学术咨询,则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随着康熙帝学术修养的加深,李光地这种无可取代的地位便越发突出。所以对于他的故世,康熙帝深感痛惜,给他以学问渊博,朕知之最真,知朕亦无过光地者(《清史稿》卷二六二《李光地传》)的盖棺定评,就不是没有道理的。至于全祖望批评他的以筹算言图书,则支离之甚者;言互体更谬,不合古法(《答诸生问榕村学术帖子》),则属似是而非之论。在经学史上,对《周易》的训解,素有象数、义理二派之分。汉儒说《易》,走的是象数一路,讲术数,论互体,乃汉易家法,从焦赣、京房到马融、郑玄,一脉相承。魏晋以后,象数学衰微,魏人王弼注《易》,一改汉儒旧辙,专以义理为依归,开宋明易学义理派风气之先。宋明数百年,是义理派的天下,程颐的《伊川易传》、朱熹的《周易本义》,以讲求义理而高踞正统地位。其间虽有邵雍、朱震诸象数学大家承汉儒衣钵,然而涓涓细流终究以易外别传而不能汇为巨川。李光地治《易》,既重在义理,赞成朱熹关于《易》为卜筮之书的判断,同时又受其乡先辈黄道周象数学影响,由黄道周而朱震、而邵雍,一直溯源至汉儒易学,从而形成荟萃众长、自成一家的易学风尚,渊源有自,不悖古法,巧容有之,支离则无。因此全祖望拘执宋易矩矱对李光地所作的讥弹,我们就没有理由去赞成它。
谈李光地学术宗尚者,无不以程朱为说。倘若依理学家的习惯用语来讲,称做晚年定论,那无疑是正确的。但是如同历史上众多的学者和思想家那样,李光地的学术思想也经历了一个复杂的演变过程。探讨这一过程,不仅是全面评价李光地学术的一个重要方面,而且对于透视清初的理学界也是有意义的。在这个问题上,《榕村语录》及其续编所提供的资料,足以补李光地的文集及其他著述之所未备。
李光地(16421718),清初理学名臣,福建安溪人,字晋卿,号厚菴,学者尊为安溪先生。康熙九年进士,历任翰林编修、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等职。著有《周易通论》《周易观彖》《周易折中》《四书解》《性理精义》等。
陈祖武,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曾任历史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专攻中国古代学术史,尤以清代学术史用力最多,著有《清初学术思辨录》《清儒学术拾零》《中国学案史》《清代学术源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