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讲述夏目漱石、太宰治、小泉八云、泉镜花、佐藤春夫,从江户到昭和,五位幻想引路人,借怪谈之手,描摹现实无所依靠的犹疑、人间无处安放的欲念:悲愤而死的女人,只有当丈夫傍晚跨坐在她尸体之上直至鸡啼响起才可安然下葬;蹲坐长廊窥探云雨之事的幽魂,如秋天依旧存活的蚊子般令人怜悯;背着盲孩一路前行的父亲,来到杉树前才惊觉百年前的一桩命案。那些难以启齿的阴暗痴想,随着逢魔之时缓慢展开。
一、从江户到昭和,夏目漱石、太宰治、小泉八云、泉镜花、佐藤春夫,5位幻想引路人,将感性的怪谈与理性的文明开化融合,揉杂出在时间长河中永不褪色的日本文学精髓。
写作《天守物语》的泉镜花,是夏目漱石、谷崎润一郎、三岛由纪夫、川端康成等一众唯美主义作家的导师。日本作家夏目漱石,太宰治的偶像佐藤春夫及其本人,日本现代怪谈鼻祖小泉八云,每一个都在日本文学史上占据一席之地。
二、因贪恋女色而被变为蟾蜍的男子、幻化为花精鱼怪的女子、学鸡叫的日本天探女神……一幅奇伟瑰丽的幻想画卷,妖艳而诡异,暖味又妩媚。
夏目漱石的《梦十夜》营造十个无与伦比的幻梦之夜,死去的女人请求用大大的珍珠贝壳挖掘墓穴,用天上落下的星星碎片当墓碑,等待一百年后再来相会;一百年后,背着失明孩童的父亲一路前行,来到一棵杉树前才惊觉自己百年前犯下的命案。每一个艺术形象都为后世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感原型。
三、人间无处安放的欲念,与难以启齿的阴暗痴想,借托怪谈超现实的幻境,实现人性隐秘的晦暗角落。
《生灵》是因嫉妒而显,《死灵》是因现实被人欺辱悲愤而生,是人性的嫉妒与对现实不公的反抗的描摹。《哀蚊》中终身压抑情欲的婆婆竟幻化幽魂,成为偷窥新婚夫妇的罪魁祸首……生老病死、怨恨别离、贪嗔痴,实为现实求而不得。
日本近代的文学巨匠,他的怪谈小说文采瑰丽,构想奇妙,所蕴涵的哲思与意境令人过目难忘。 日本无赖派文学代表作家,有别于他“私小说”的颓废,其怪谈充满一股“哀伤的活力”。 被誉为“日本现代怪谈鼻祖”,创作之外搜集了众多日本民间怪谈,其代表作《怪谈》被称为日本版《聊斋志异》。 日本浪漫主义代表作家,其作品独特的幻想色彩,以及个性鲜明的精湛语言艺术,为日本近代文学注入了丰富的元素。 日本唯美派作家,太宰治、郁达夫等人的文学偶像,以古典格调的抒情诗成名,其怪谈小说颇有爱伦·坡之韵味。
夏目漱石
梦十夜
伦敦塔
太宰治
鱼服记
圣诞快乐
哀蚊
小泉八云
骑尸体的人
生灵
死灵
泉镜花
天守物语
高野圣僧
黑壁
佐藤春夫
鬼屋
夏目漱石《梦十夜》
第一夜
做了这样一个梦。
盘手坐在枕边,床上仰躺的女人用安静的声音说:“我要去死了。”女人的长发散落一枕,包覆着她曲线柔美的瓜子脸。苍白的脸颊透着适度的血色,嘴唇当然也是红的。怎么看也不像将死之人。然而,女人依然用安静的声音清楚地说她就要死了。我也认为这下确实是要死了。于是,我从上方俯瞰她,并且问:“这样啊,已经要死了吗。”女人一边说“就是要死了啊”,一边睁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下,水润的大眼黑得发亮,那漆黑眼眸的深处,鲜明地浮现我的身影。
我望着她那澄澈近乎透明,散发光泽的黑色眼珠,心想这样也会死吗。我亲暱地亲吻枕旁,再次问她:“不会死吧,没事的吧。”女人睁着看似惺忪的黑眼,依然以安静的声音说:“可是没办法,我就是要死了。”
我不顾一切地问:“那妳看得到我的脸吗?”“什么看不看得到,你就在那里,当然看得到啊。”她微笑着说。我沉默不语,从枕旁抬起头。盘起双手,心想,无论如何都要死吗。
过了一会儿,女人又这么说:
“我死了之后,请将我掩埋。用大大的珍珠贝壳挖掘墓穴,用天上落下的星星碎片当墓碑。请你在墓旁等待,我会再来相见。”
我问,什么时候会再来相见。
“天上会出太阳对吧。太阳会下山对吧。接着又会再次日升,然后再次日落――红色的太阳由东往西,又由西往东――你能耐心等待吗。”
我默默点头。女人安静的声音高昂了一些。
“请等待一百年。”她用坚定的声音这么说。
“请坐在我的墓旁等候一百年。我一定会再来相见。”
我回答,自己会一直等。于是,黑色眼眸中我鲜明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彷彿倒映在静谧水面上的倒影被搅乱一般。还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被冲散时,女人闭上了眼睛。泪水从长睫毛之间淌下,沿着脸颊滑落――她已经死了。
接着我前往庭院,用珍珠贝壳挖掘墓穴。珍珠贝壳表面又大又光滑,边缘却很锐利。每当我挖起泥土,照进贝壳内侧的月光便熠熠生辉。潮湿的泥土发出气味,我挖了好一阵子,才将女人放入墓穴中。用贝壳舀起柔软的泥土覆盖在她身上,每覆盖一次泥土,贝壳内侧就会被月光照得闪闪发光。
然后我捡来星星的碎片,轻轻放在泥土上。星星的碎片是圆形的,或许是在划过长空坠落之际,把角度都磨得圆滑了吧。抱起星星碎片放在泥土上时,自己的胸口和手都变暖了一些。
我坐在青苔上。一边想着接下来就要像这样等待百年了,一边盘起双手,眺望有着圆形墓碑的坟墓。接下来的时光,正如女人所说,太阳从东边升起,又红又大的太阳。一样如女人所说,很快地,又红又大的太阳再次朝西边落下。我数个一。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大红色的太阳冉冉上升,又默默西沉。我数个二。
我如此一天一天记数,数不清自己看了几次红色的太阳。不管数到几,红色的太阳仍没完没了地从我头上经过。即使如此,我还是等不到第一百年。最后,我望着长出青苔的圆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女人骗了。
这时,我发现石头下方斜斜长出一根绿色的茎,朝我这边伸展。盯着它看时,茎变得愈来愈长,长到了我的胸前才停下。摇曳的绿茎顶端,开出一朵看似歪着头的细长花蕾,正在伸展丰盈饱满的花瓣。雪白的百合花散发彻骨的香气。遥远上空落下一滴露水,花被自己的重量压得微微颤动。我往前伸长脖子,和沾着冰冷露珠的白色花瓣接吻。当我的脸离开百合时,忍不住望向遥远的天空,正好看见一颗星星在破晓的天空发光。
这时我才察觉,“原来第一百年已经来临”。
第二夜
做了这样一个梦。
从和尚房间出来后,沿着走廊回自己房间时,屋内的提灯已微微发光。单膝跪在座垫上,拉起灯芯时,花一般的丁香灯油啪答一声落在朱漆台面上。同时,房间瞬间明亮起来。
拉门上的画出自芜村笔下。黑墨描绘的柳条浓淡有致,远近分明,堤防上一个看似畏寒的渔夫斜戴斗笠经过。凹间挂的是海中文殊的画轴,暗处放着焚剩的线香,线香依然散发香气。这间寺院很大,因此显得冷清,没什么人的气息。黑色天花板上挂着圆形灯笼,只要仰躺下来,就觉得那浑圆的黑影象是活物。
我依然单膝跪立,左手卷起座垫,右手伸进去掏摸,那东西还好好地在原本的地方。既然还在就放心了。将座垫摊平归位,稳坐其上。
“你不是个武士吗。是个武士就该能开悟。”和尚这么说。“就是看你迟迟无法开悟,才会说你不可能是武士。你不过是个人渣。哈哈,你生气啦?”和尚笑着这么说。“不甘心吗?不甘心就拿出开悟的证据来啊。”说着,和尚转头就走。真是莫名其妙。
隔壁大厅那座立钟再次敲响前,我一定开悟给你看。不但要开悟,还要再进一次和尚房间,用开悟作为代价换取他的项上人头。若无法开悟,就取不了和尚的命。无论如何都得开悟,我是个武士。
要是无法开悟,我打算手刃自己。受到屈辱的武士怎能苟活。死也要死得漂亮。
这么想时,自己的手再次情不自禁探入棉被下。接着,拿出套着朱鞘的短刀。握紧刀柄,朝外侧甩开朱红刀鞘。冷冽的刀锋令昏暗的室内瞬间一亮。感觉就像有什么厉害的东西从手中逃脱。就这样,我将汇聚刀尖的所有杀气凝聚为一点。当我看着这锋利的刀刃凝缩得小如针头,杀气不得不全部集中在这把短刀尖端时,内心萌生一股想大干一场的冲动。体内的血流向右手腕,连手中的刀柄都变得黏腻,嘴唇忍不住颤抖。
收短刀入鞘,放回右身侧,我盘起双腿,结跏趺坐――赵州禅师谓之无。无是什么。我咬牙切齿地啐了声臭和尚。
咬紧牙根之际,鼻孔开始喷出热气,太阳穴丝丝作痛,眼睛也睁得有平常的两倍大。
我看得见挂着的东西,我看得见提灯,我看得见榻榻米。我甚至看得见和尚那颗秃头,听得见他咧开大嘴嘲笑我的声音。真是个混帐和尚。我无论如何都要砍下那颗秃头。我就开悟给你看。“无啊,无啊。”我压低了声音嘟哝。明明想要进入无的状态,竟然还闻到了线香味。搞什么,不就是个线香罢了。
我简直想握拳搥打自己脑袋到它怕了为止。牙根咬得不能再紧,两边腋下渗出汗水。背部僵硬得像根棍棒,膝盖关节忽然痛了起来。以前的我连膝盖骨折也不当一回事,可是好痛,好苦。“无”就是不出来。以为要出来了,结果立刻被疼痛搅乱。气死人了。我不甘心,懊恼不已。眼泪汨汨流出,痛苦得想以身冲撞巨石,最好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
即使如此,我还是耐着性子保持坐姿不动。将那难以承受的痛苦硬是压抑在胸口。难忍的痛苦由下往上拱起全身肌肉,迫不及待地蠢动着想钻出毛孔。然而所有出口都封闭了,陷入毫无出路的残酷至极状态。
渐渐地,脑袋也开始变得奇怪。提灯和芜村的画、榻榻米、木柜……所有东西看似存在又像不存在,看似不存在又像存在。话是这么说,“无”还是怎么也不现形,我只是可有可无地坐在这里罢了。这时,忽然隔壁大厅的座钟当当作响。
我心头一惊,右手立刻抚上短刀,时钟敲响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