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爽全新小说集。九个故事,充满不确定性:一群活着的人谈论一个死者,摩天轮和远方的来信,面对越王勾践的浮想联翩,丢失身份无处可去的遥远女人,混合杂质的葬礼现场……
每个人都在船上,他们不相信彼岸,没有目的,一边软弱,一边善良。
既是浪漫的,又是动摇的。
浪漫的本质就是不确定性。
☆船在海上,写给自由又残忍的普通人生。
☆人民文学奖、十月青年作家奖获得者,作家于一爽2022全新短篇小说集。
☆9个纤敏与幽深的感情故事,一群活着的人谈论一个死者,摩天轮和远方的来信,面对越王勾践的浮想联翩,丢失身份无处可去的遥远女人,混合杂质的葬礼现场……
☆在不确定的生活中,用真实悲伤和飘渺想象对抗无趣与无聊;浪漫的,又是动摇的,或许才是我们不敢触摸的真相。
我认识的于一爽一直留着短发,特别短的那种,北京人管这种发型叫假小子头。她的小脸庞、额头和两只耳朵都自然地袒露着,围绕脸部的头发短到只是给这张人见人爱的脸修个边儿,突出一下脸上的灵气。至于人见人爱,是因为她的五官长得甜美而乖,笑起来满脸善意。这是真相,也是假象。她是善良的,但跟乖相去十万八千里。虽然她从不高声大叫,甚至有些腼腆,但说几个脏字,喝几瓶烈酒,是非不可的事。喝多了不舒服就吐掉。她也总让她小说里的人物呕吐。
她的这个发型,有不少欧洲女性也留。但我认识的留这种发型的欧洲女人,均五十岁开外,且都跟男人有过过结,晚在人生的下半场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女权主义者。
我没有跟于一爽聊过女权主义这个话题,但我敢肯定她不是。
一来,她太喜欢男人,跟男人的过节儿攒多了,就写进小说里去,用文学的灶台做成菜,然后把这些菜吃掉,她就能重新完好如初,或者比较完好如初。从这个意义上讲,文学负责救她,尽管她宣布她不对文学负责。
二来,她是一个远离任何确定性的人,不管什么主义,都是确定到硬的东西,坚硬也好、僵硬也好、生硬也好。于一爽和她写的小说,两者都拒绝跟任何确定性沾边。一个没有确定性的世界是复杂的、飘忽的、微妙的,甚至让人激动也让人难受的。于一爽想得支离写得破碎,反而有了某种力量,符合她本人的品位,即别把文化做成甜品。
在她思想和情感还很稚嫩的某一天,她误入一场又一场的饭局,从此成为那里的常客。所谓的饭局,特指一圈文化人,他们在伟大理想的感召下长大,曾为人杰,或曾下过决心要为全人类的幸福而奋斗终生。于一爽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只剩下饱满的自怜自恋和大小不一的酒量。他们用他们醇厚的颓调,顺手成就了一个独特的女作家。于一爽这个生于1984年的水瓶座女孩,天性敏感,非主流,在亲力亲为走进现实之前,就透过各位的酒杯,提前看懂了诸多行为的无意义及人的终极懦弱,让更多的东西模糊成了一团。她的小说里总串着一股又不吝又不舍的味道,想爱、想做、想有,可起念前,骨子里就已经不信能爱、能做、能有了。这让她的每个短篇都情节少、动作单一、意象极简。
也许非她本意,可她用这种写法达到了文本的现代性。我和一些搞国际文化交流的人觉得她的小说值得翻译出去,让非中文语境的人读,读出一些多数小说发不出的声音,即那些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内心独白,来自一个还不为世界所知的中国年轻都市阶层。这些于一爽们多少都有点不稳,从心里到脚下。他们总觉得有些冷,都希望用某种方式,喝酒、婚姻、远行、作诗……哪种都行,来调高体内体外的温度。
2016 年的法兰克福书展上,有一个中国文学新声音的项目,选中了路内和于一爽出席,一个是男作家,用长篇巨作写小镇;一个是女作家,用短篇写北京。二人一到法兰克福,就传来前一天德国巴斯夫化工厂爆炸的消息。在苏州化工厂里长大的路内,不禁感叹全世界的化工厂一样,文学也一样,所有的荒诞和精彩都存在于日常之中。那年于一爽才有五年的写作史,有路内在那儿,她的话更少,但很粗暴,她说她的城市太特殊了,面对它是一种慌张。一切都模糊、巨大,像个大石块压在前面,但也习惯了。她主动承认自己的小说总缺一个故事,但对我来讲,那些很快消失的瞬间已经成了故事本身,已经让我觉得足够强烈。孤独不是故事的开始也不是结束,而是全部。位于纽约的《出版视角》对路、于组合报道得相当积极,结语是倾听这样的作家的声音很有意思,期待更多这种发现中国作家的机会。
离那时又过了五年,出版《船在海上》的于一爽,已经是一个有十年写作史的人了。她还是坚持不讲故事。篇小说《船在海上》讲女主人公跟男人分手一个月后坐船去南极,为的是看鲸鱼和企鹅,但鲸鱼和企鹅在小说里全无描写,让人期待的,是船上有一个高个子男人,好看,只是没有鼻子。鼻子呢?自始至终没有交代。想想也是,在生活里,我们也不会去问一个陌生人:你的鼻子呢?但女主人公跟他喝了酒,在船上,船在海上。远行小说应该是公路电影的平行版本吧,关键都在于,不能把一路上的状态写塌了。这篇貌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小说让我读得感动,虽然我多年没跟人分过手了。
下一篇《良夜》也是如此,一个人死了,他的朋友们在追悼会结束的当晚聚在一起喝酒。死者是谁,怎么死的,生前跟大家交往如何,悲痛长什么样,全没提。把重化轻,把哀思化作良夜,大家就喝喝酒,说三两句闲话,然后坐电梯下楼散去……
可这些场景、心绪跟着我,绕着我,读完也散不去。为什么呢?
好小说都这样。
王竞
中西文化项目顾问、写作者、文学翻译家
2021 年 10 月 11 日,汉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