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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食粮
这是一本写给少年的书,一个如你的十六岁,又比我更自由更成熟的少年。
读完这本书,希望你抛下它去旅行,远远离开家乡,离开城市,离开你的那些思想,当然,也离开我。
这是一本奇特的书,它可以被看作任何一种文体,却又与什么体裁都没有干系。理性、思性与神
"“少年哲学家”是套哲学版“答案之书”系列,主打年轻人的痛与怕,让经典进入年轻人口袋与沙发,精选经典哲学散文诗IP,如《人间食粮》(少年之书,好奇与仰望)、《沉思录》(智慧之书,平静与幸福的答案)、《人生的智慧》)(孤独之书,沉静与深邃)等,以经过时间打磨的先贤学者的智慧语录为主打,为年轻读者提供一种新形态,内容隽永的轻型阅读。
1.展示文学的热忱和智慧,千姿百态的魅力,适应当代年轻人阅读的私人属性。随时随地开启书中任意一页,夺目的语录体设计,都能让视觉牢牢抓住思想的重点,领会作者的意图;
2.装帧风格上做趋势引领,做潮流文化,高级审美本土化;在同类书里,大胆创新,类型突围,加入文创书的引导倾向;
3.开本小巧精致,厚薄适中,版面加大留白比例,加重类似笔记本手账的功能感,跳脱常规书的规规矩矩和守旧;给读者思考和写画的空间;
《人间食粮》是纪德游历北非和意大利之后,以路上的漫游为线索,以虚拟的女神为倾诉对象,描摹异国风情,抒发人生感怀,糅合传统的短诗、颂歌、旋曲等形式写成的一连串富有诗意的断想。它是纪德青春激情的宣泄,是追求快乐的宣言书,充斥着原始的、本能的冲动,被称为“不安的一代人的《圣经》”。在《新食粮》中,纪德修正“我思,故我在”这一著名哲学命题,代之“我感知,因此我存在”,将直接感受事物的人生姿态,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译本序:纪德的写作状态
人总难免有点虚荣心,安德烈,至少我要给你的作品作序时;首先一个念头,就是写一篇学术性强而有分量的序言,给我这译者也增添点学者的光彩。
已经为你写过两篇序言。一篇为《同几个纪德对话》,洋洋洒洒万余言,自认为别开生面。但是回头想想,这是讨巧的做法,避重就轻,以半戏谑半严肃的口气,掩饰了学术论证的欠缺。
另一篇《自相矛盾的魅力》,为你的五篇小说的集子而写,显然是抓住一点不及其余。这也是迫不得已,觉得其余太复杂,太纷乱,不如草草收笔,说多了恐难自圆。
要写序全面评价你,除了虚荣,还有恼火的成分。恕我直言,安德烈,我觉得你为文实在狡猾,似乎设下重重陷阱,有意捉弄当时和后世评论你的人。前两次我就险些掉进去。
这次我要从学术角度出发,分析你的家庭出身,社会经历,受了哪些思想影响;分析你的作品属于什么流派,有哪些优点和缺点,有什么社会意义和文学价值,等等。总之,要抓住你这几条透彻剖析,得出让你无法辩驳的结论。
这种学术性的序言有三个要素:格式、材料和观点。格式大致固定,有许多文章可供参照。材料则多多益善……嗳!你笑什么,安德烈,我还不至于像填表格似的,将材料填上去。即使填空白,还有个选择的问题,不能不承认,选择也能显示学术水平。
至于观点,虽是文章的命脉,但也好办。观点无非是观察审视之点,好比著名风景区围起来用于拍照的最佳角度,现成的视角谁都可以借用。何况人是活的,随便找个角度拍照,也算一己之见,取景如有特点就更好了。
三个要素唯独材料是硬件。仿佛天从人愿,法国好友,诗人德·拉苏若尔夫人闻讯,又给我寄来关于你的三本专著,加上我已掌握的材料,写多长的序言也绰绰有余。
一切就绪,整理一下材料就可以动笔,不料又看到你这句话,安德烈,这句令我特别恼火的话:“抛掉我这本书吧。”
你反复发出这种劝告,我却始终未予理睬。其实你自己又何尝这么做了呢?你的《人间食粮》(1897),过了三十八年非但没有抛掉,反而又抛出《新食粮》(1935)。我本想诘问一声,你这话有多少诚意,让人抛掉不易抛掉的书……
咦!安德烈,你又在窃笑……是啊,我倒忘了,你这人本来就充满矛盾,一会儿肯定,一会儿又否定,很难说以哪句话为准。继《人间食粮》,你又写了剧本《扫罗》,谴责那种追求瞬间和感官的刺激。你在《背德者》中,塑造了为感官的享乐而背弃道德的米歇尔,又在《窄门》中讲了相反的故事:少女阿莉莎为保持纯洁完美的德行,就拒绝尘世的欢乐和人间的幸福。究竟哪个人物,代表你纪德先生的思想呢?
何止在不同的作品,就是在同一作品中,你也频频变脸,灵活地运用这种变术,忽而满腔热情,忽而挖苦嘲讽,忽而诙谐,忽而严肃,忽而迷恋陶醉,忽而又无动于衷,忽而……你纪德先生在哪儿?在这些脸谱背后,哪个是你真身,哪个是你幻影?你说的话,哪些是严肃认真的呢?你在谈笑风生的时候,还是在谆谆说教的时候,才值得人相信呢?
连真假虚实都无法辨识,又怎么评价你呢?你用这些相互矛盾的作品,构建了一座迷宫。闯进来的人,沿着哪部作品所指引的路走下去,都难保不落入你设的陷阱。即使不是陷阱,也辨不清方向,走不出迷宫,除非是忒修斯,拉着阿里阿德涅的线团。
作序所依赖的三要素,显然替代不了阿里阿德涅的线团。看来追求学术的虚荣心蒙住我的眼睛,竟然无视你这样的警告:“要下结论的书自找倒霉①”,“事物永远也不会有结论②”,“生活给我们的大量境遇,本身都无法解决③”。正因为如此,你的作品既无既定的方向,也无预期的结果。我若是不顾这种事实,硬要无中生有,得出几条结论,岂非缘木求鱼?
结论是下不成了,序言还得写下去,也就顾不得什么格式了。但是真正死了这份儿心,还是看了你的《浪子归来》中一段对话,特此抄录下来,好让读者明白,我放弃原来的打算,也是情有可原:
(归来的浪子对他小弟说:)
“我想同你谈谈,小弟。”
“有什么妨碍你吗?”
“我以为你睡觉呢。”
“不睡觉也可以做梦。”
“你在做梦,梦见什么啦?”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的梦,假如我都不理解,那么你也未必能解释清楚。”
“这么说,你的梦很难捉摸啦?你跟我讲讲嘛,我来试试看。”
“你的梦难道你能选择?我的梦可随意得很,比我还自由……”
按时下论文的做法,指出这一段的主题词,就应当是:梦、选择、自由。看了这段对话我略有所悟;至少放弃了强作解人的念头,思想顿时轻松了许多。这一场场梦,你纪德先生都不能选择,都不理解,我又何必强行解释,给你选择某种结论呢?你在1909年的《日记》中,讲得就更直率了:
“别人不易画出我的思想轨道,这种弧线仅能在我的文风中显露,一般人看不出来。假如谁在我的最新作品中,以为终于抓住了与我相似的人物,那他就错了:与我差异最大的,总是我的最新产物。”
看了你这话,我更不会试图画出你的思想轨迹了。不过我产生一个疑问:相距最近的作品与你差异最大,那么相距越远的作品,是否越与你相似呢?尽管不能一概而论,但是你这么善变,而时隔三十八年,《新食粮》却与《人间食粮》惊人的相似,这就不能不令我对你的写作状态发生兴趣。
安德烈哟,我阅读你,总想从更高的层次来理解你,总想从思想、道德、价值观念等高层次来剖析你的作品,以达到高水平的学术认识。这就好比我在你的花园里散步,不闻繁茂花草的清香,却总想闻到高级香水的气味;我在你的麦田里穿行,不闻灌浆麦粒的清香,却总想嗅到精制糕点的香味。
安德烈哟,我阅读你,怎么能否认我怦然心动,但不是因为作品精妙的语言、深刻的哲理和丰富的意蕴,而是有一种直接的感受。我感到了你的散文诗《人间食粮》、你的青少年时期的自传《如果种子不死》、你的长卷《日记》、你的许多游记,都有一种原始的冲动。你记录了追求快乐的冲动的原生状态,而这种原生状态的冲动,给人以原生的质感,具有粗糙、天真、鲜活、自然的特点。
怪不得你要窃笑,做鬼脸,安德烈,我绕了一大圈,又回到阅读你作品的最初感动点,这多少是现代文明给人造成的悲剧。现在,我最感兴趣的是,你处于怎样的写作状态,才能在你的作品中,更多地记录了现代人几乎尽失的这种原生状态的冲动。
什么东西失而复得,才格外珍贵。对人来说,最珍贵的莫过于第二个青春。你说过:“我的青春一片黑暗……我没有尝过大地的盐,也没有尝过大海的盐。”我知道,安德烈,你没有尝到欢乐,青春就倏忽而逝。然而,正因为如此,你一旦获得了第二个青春,就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激情;尤为难能可贵的是,这种青春的激情,一直持续到你走完人生。你在一生的总结,遗嘱式的小说《忒修斯》(1946)中,再次表明:“我始终是大地的孩子……我不枉此生。”
你在而立之年之后,又经历五十来年的第二青春期。你即使在文学领域如日中天,人称“文坛王子”,即使频频出现在大型群众集会的主席台上,成为许多人崇拜的对象,你仍然是个毛手毛脚的青年,你轻浮、躁动、执拗、任性、笨拙,言行时常有悖情理,让多少亲友恼火,又让多少崇拜你的人大惑不解。我不知道,大青年、老青年是不是比小青年做得还过分;但是我敢说,别人不理解,甚至不能原谅你的那些乖张行为,恰恰是人处于青春期的特点。
你的第二个青春,是随着新世纪,即二十世纪而诞生的。
安德烈,你的创作生涯有个十分有趣的现象:你的许多重要作品,是在青年时期开始孕育的,如《人间食粮》《背德者》《窄门》《梵蒂冈的地窖》《田园交响曲》《如果种子不死》《伪币制造者》等,但是进入第二个青春期才陆续开花结果。这就决定了你的作品,除了处女作《安德烈·瓦尔特笔记》之外,不像其他作家那样,有不成熟和成熟的截然之分。第二青春,即成熟的青春,在你身上构成一种特殊的矛盾体:既有成熟的思想,又保持青春的律动。这就意味你的千差万别的作品,都是在这种特殊矛盾的状态下写出来的。
我想象得出啊,安德烈,你写作的姿势,一定是紧贴着大地,闻着花草的清香,听着泉水或鸟儿的鸣唱,你浑身毛孔都张开,让每件事物都能畅快地浸入。你时时在把握:“我感受到什么?”而别人总在思索:“我应当感受到什么?”这是你与许多作家的差异。是的,安德烈,你甚至要修正的是一个著名的哲学命题“我思,故我在①”,代之以“我感知,因此我存在”,将感觉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你也是为数不多的作家,将感受事物的状态延伸到写作状态。有时我很难分辨,你是在感受还是在写作。你将感受事物的战栗,化为表达感受的战栗的语句。
我读着你的战栗的语句,就触到了你感受事物的战栗;我不能不佩服,你的感官全那么灵敏,能突然同时集中到一个点,将生命的意识完全化为接触外界的感觉,或者将接触外界的感觉完全化为生命的意识。你将种种感觉,听觉的、视觉的、嗅觉的、触觉的,都汇总起来,打成一个小包,如你所说:“你就是生命。”当然,这个小包加上你本人,就是你的生命。
安德烈哟,你的欲望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竟然要“尝试各种各样的生存方式,尝试鱼类和植物的生存方式”,加倍做你整个青年时代本该做的事情:追求快乐。你的这段话说得多么好啊:
自然万物都在追求快乐。正是快乐促使草茎长高,芽苞抽叶,花蕾绽开。正是快乐安排花冠和阳光接吻,邀请一切存活的事物举行婚礼,让休眠的幼虫变成蛹;再让蛾子逃出蛹壳的囚笼。正是在快乐的指引下,万物都向往最大的安逸,更自觉地趋向进步……
每种事物都是快乐的一个载体。
万物都热爱生存,而生存之物都追求快乐。快乐变得美味可口时,就可以称为水果。快乐变成歌声时,就可以称为鸟儿。快乐排成一行行文字时,自然就称为写作。安德烈啊,不管别的作家如何,你的写作,就是感觉之歌、快乐之歌、生命之歌。
我知道,安德烈,你在童年和少年时期,特别迷恋《一千零一夜》和希腊神话故事,经常与阿里巴巴、水手辛巴达为伴,与尤利西斯、普罗米修斯、忒修斯等英雄为伴,随同他们去冒险,去旅行,从而形成了你不知疲倦的好奇心。进入第二个青春期,你的好奇心就变成欲望。你和欲望结下了不解之缘。你一生摆脱或放弃许多东西:家庭、友谊、爱情、信念、荣名、地位……独独摆脱不掉欲望。欲望拖着你到处流浪,到大都市里把你灌醉,却不给解渴,带你到荒野里彷徨,带你在月光下漫步,带你乘船在波浪上摇荡,好让你进入水上的梦乡……甚至还多次把你拖到生命灭绝、唯有风和热猖獗的沙漠:
黄沙漫漫的荒漠啊,我早就该狂热地爱你!但愿你最小的尘粒在它微小的空间,也能映现宇宙的整体!微尘啊,你还记得什么是生命,生命又是从什么爱情中分离出来的?微尘也希望受到人的赞颂。
是啊,安德烈,你既同欲望融为一体,就永无宁日了。一种欲望满足,又萌生新的欲望,“层出不穷的转生”。不可能停歇,遮风避雨的房屋令你窒息,舒适的床铺也令你厌恶。
你在旅途上,首先寻找的不是客栈,而是干渴和饥饿感。你在无穷无尽的漂泊中,不再寻找目的地,总是走向新的境界,要见识更美、更新奇的事物,寻求更大的快乐:“下一片绿洲更美”,永远是下一个。你的理想和栖息地之间,隔着你的整整一生。
整整一生要走,路却没有划定。“我绝不走完全划好的一条路。”(《如果种子不死》)你还借《伪币制造者》中的人物说:“您只能在生活中学会生活。”你的生活准则,安德烈,不是拒绝任何准则,“做我们自己”,让天性自由地发展,享受真正的生活。你走的是逆行的人生之路,因为必须“倒行逆施”,与虚假的现实生活背道而驰,才能返回真正的生活。
为此,你始终处于警觉状态,唯恐稍有疏忽,就走入老路,落入陈规旧俗。同样,你也走一条创新的文学之路,写作中始终处于警觉状态,坚持摒弃“共同的规则”,不写别人已写出或能写出的作品。你的文学创作同你的生活一样,避开任何责任的路标,只靠好奇心,靠求知和创新的欲望来指引,在长满荆棘并完全陌生的地方探索出一条路。不怕迷失方向,在求知的路上每前进一步,每拐过一条弯道,就给生活添一个惊喜,也给创作添一分精彩。
人总拿已知去赌未知,拿你的全部过去,去赌新的未来,这便是争取自由的条件和代价。这种争取是一种动势、一种变势。安德烈,你在变动中,不断地超越自己。我又忍不住,在这里抄录你对大海的描述:
没有定形的大海……惊涛骇浪向前推涌,持续不断而又悄无声息。波涛前后相随,轮番掀起同一处海水,却几乎没有使其推移。只有波涛的形状在运行,海水由一道波浪涌起,随即脱离,从不逐浪而去。每个浪头只在瞬间掀动同一处海水,随即穿越而过,抛下那处海水,继续前进。我的灵魂啊!千万不要任何一种思想!将你每个思想抛给海风吹走吧,绝不要带进天国。
安德烈哟,你的一生,你的一生的创作,除了变化,还能谈什么呢?你就属于那些不断地蜕变,否则就不能生长的物种。每天清晨,你都体味到新生的感觉,体味到新生感觉的温馨。每天清晨,你都丢下昨日的躯壳,上路去迎接新生。你哟,安德烈,你身上不断重复着神秘的再生。这便是生命隐秘的活动、潜在的运行、求知物的孕育、艰难的更新。你好似虫蛹,任由新生命在体内形成,而这新生命即将是你,又和原来的你不同,有时连你都认不出自己,无怪乎别人说你是“变色龙”。甚至瑞典皇家学院也琢磨不透你的变化,直到你78岁高龄,才于1947年,迟迟将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你。
不瞒你说,安德烈,起初我也怪你多变,反复无常;现在我明白了,你这样变化,就能充分掌握人生的全部真实,进入生存的各种形式,也能自由品尝大地的所有食粮。为此你将所能有的欲望推向极致,蜕变中绝不中途而止,哪怕是邪恶,也要走到底,看个究竟:“要行动,就不必考虑这行为是好是坏。要爱,就不必顾忌这爱是善是恶。”什么事情你都可能干得出来,仿佛同时爱上帝和魔鬼的双重诱惑,不论是高尚之举,还是最卑劣的行径,你做得都同样坦然。1893年,你去阿尔及利亚体会放荡的生活,完成了性欲的解放,后来你又去刚果、乍得旅行,不怕激怒当权者,执意调查殖民地问题。你还应邀到苏联访问,寻找人类的前途。你的人生旅程,就像水手辛巴达、尤利西斯、忒修斯那样,充满了新鲜的故事和传奇的色彩。
当然,事必躬亲,你也不可能完全做到。有些欲念,有些诱惑,你已心存疑惑,你不妨灌输给你的人物,让他们贯彻到底,推进到荒谬的地步。你的探索人生的旅程,就这样由你的人物延伸。同样,你的特立独行的生活姿态,也就延伸为你的写作状态。
你进入第二个青春时期之后,生命的每一瞬间都有新奇感。你尤其善于将每一个瞬间从你一生中分离出来,注入一种完全特殊的幸福,使之成为一种独立而完整的欢乐。每一瞬间的快乐,都是一种新的人格,一种与众不同的、与前一个瞬间也不同的特殊人格,因为在这瞬间的陶醉中,“你相信自己比实际上更善良,更高尚,更可敬,更有德,更富有……”在你看来,我们无非存在于这生命的瞬间,而生命的每一瞬间,都是独一无二并无法替代的。你绝不留恋迷人的瞬间,还要出发,逃向无限可能的幸福。一个个瞬间就这样连着无限,连起来也就构成你整整一生。
你一生的写作,安德烈,如果我理解得不错,就是要塑造出一个理想的人,即删除并抛掉一切与别人雷同之处,创造出一个“多重多变的人”。然而,你在创作中,只能向每人提供你自身和思想的一部分。因为,你巧妙地编织了一张无穷否定的网,将你的所有人物罩住,无论是哪个人物,背德者的米歇尔也好,非德者的法卡迪奥(《梵蒂冈的地窖》)也罢,只能体现一个追求过程、一个肯定与否定过程,根本不能代表你的一生。不过你在写作的时候,则处于超时空状态,除了《妇女学校》(1929)和部分游记之外,你讲述的故事,都不涉及重要的历史事件。无论是《梵蒂冈的地窖》,还是《田园交响曲》都没有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影子。同样1946年发表的《忒修斯》,也没有反映刚刚结束的战争浩劫。然而你说:“任何感觉都是一种无限的存在。”你也懂得如何在瞬间体味到永恒。你在这种心境中创作出来的作品自然不受时间地点的限制,而是进入真正人生的永恒大循环中了。
生来就与众不同、无穷变化的理想人物,你的确创造出来了,安德烈,但既不是《伪币制造者》中的小说家爱德华,也不是《窄门》中苦恋的青年杰罗姆,而是你自己哟,安德烈·纪德,“不枉此生”的现代传奇人物忒修斯。
李玉民
2001年3月30日
于北京花园村
安德烈·纪德(Andre Gide,1869—1951)是法国20世纪重要作家。他著作甚丰,体裁多样,小说主要有《背德者》、《窄门》、《浪子归来》;散文主要有《人间食粮》、《新食粮》;回忆录主要有《如果种子不死》;游记主要有《苏联归本》、《漫游土耳其》;戏剧主要有《萨乌尔》、《康多尔王》、《俄狄浦斯》等,此外还有大量文论和日记。
译者简介
李玉民,翻译家,首都师范大学外院教授。主要译作小说有: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巴尔扎克的《幽谷百合》,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基督山伯爵》,莫泊桑的《一生》、《漂亮朋友》、《羊脂球》等;戏剧有《缪塞戏剧选》、《加缪全集·戏剧卷》等;诗歌有《艾吕雅诗选》、阿波利奈尔诗选《烧酒与爱情》等六种。此外,编选并翻译《缪塞精选集》、《阿波利奈尔精选集》、《纪德精选集》;主编《纪德文集》(五卷)、《法国大诗人传记丛书》(十卷)。在李玉民的译作中,有半数作品是他首次向中国读
《人间食粮》
《新食粮》
第一篇
我这懒散的幸福,长期昏睡,现在醒来了……
——哈菲兹①
一
纳塔纳埃尔,不必到别处寻觅,上帝无所不在。
天地万物,无一不表明上帝的存在,但无一能揭示出来。
我们的目光一旦停留在一件事物上,就会立刻被那事物从上帝身边引开。
别人纷纷发表著作,或者工作钻研,我却相反,漫游了三年,力图忘掉我所博闻强记的东西。这一退还学识的过程,既缓慢又艰难,不过,退还了人们灌输给我的全部知识,对我更有裨益:一种教育这才真正开始。
你永远也无法明了,我们做了多大努力,才对生活发生了兴趣。而生活同任何事物一样,我们一旦感兴趣,就会忘乎所以。
我往往畅快地惩罚自己的肉体,只觉得体罚比错失更有快感:我沉醉其中,因不是单纯犯罪而得意扬扬。
抛开优越感吧,那是思想的一大包袱。
我们总是举棋不定,终生忧烦。
如何对你讲呢?细想起来,任何选择都令人生畏,连自由也是可怕的,如果这种自由不再引导一种职责的话。这是在完全陌生的国度选择一条路,每人都会发现自己的路,请注意,只适用于自己;即使到最鲜为人知的非洲,找一条最荒僻的路径,也没有如此难以辨识。……
有吸引我们的一片片绿荫,还有尚未枯竭的清泉幻景……
不过,还是我们的欲望所至之处,才会有清泉流淌;因为,只有当我们走近时,那地方才成形存在,只有当我们行进时,景物才在周围逐渐展现;远在天边,我们一无所见,即使近在眼前,也仅仅是连续不断而变幻不定的表象。
如此严肃的话题,为什么用起比喻来了呢?我们都以为肯定能发现上帝,然而,唉!找见上帝之前,我们却不知道面向何方祈祷。后来,大家才终于想到:上帝无处不有,无所不在,哪里却又寻不到,于是就随意下跪了。
纳塔纳埃尔,你要仿效那些手擎火炬为自己照路的人。
你无论往哪儿走,也只能遇见上帝。——梅纳尔克常说:“上帝嘛,也就是在我们前边的东西。”
纳塔纳埃尔,你一路只管观赏,哪里也不要停留。你要明白,唯独上帝不是暂存的。
关键是你的目光,而不是你目睹的事物。
你所认识的一切事物,不管多么分明,直到末世也终究与你泾渭分明,你又何必如此珍视呢?
欲望有益,满足欲望同样有益,因为欲望从而倍增。实话对你讲吧,纳塔纳埃尔,古有渴求之物一向是虚幻的,而每种渴求给我的充实,胜过那种虚幻的占有。、
纳塔纳埃尔,我的爱消耗在许多美妙的事物上;我不断为之燃烧,那些事物才光彩夺目。我乐此不疲,认为一切热衷都是爱的耗散,一种甜美的耗散。
我是异端中的异端,总为各种离经叛道、思想的深奥隐晦和抵牾分歧所吸引。一种思想,唯其与众不同,才引起我的兴趣。我甚至从自身排除同情心;所谓同情心,无非是承认一种通常的感情。
纳塔纳埃尔,绝不要同情心,应有爱心。
要行动,就不必考虑这行为是好是坏。要爱,就不必顾忌这爱是善是恶。
纳塔纳埃尔,我要教会你热情奔放。
人生在世,纳塔纳埃尔,与其平平安安,不如大悲大恸。我不要休息,但求逝者的长眠,唯恐我在世之时,未能满足的欲望、未能耗散的精力,故世后又去折磨我。我希望在人世间,内心的期望能够尽情表达,真正的心满意足了,然后才完全绝望地死去。
绝不要同情心,纳塔纳埃尔,应有爱心。你明白这不是一码事,对不对?唯恐失去爱,我才对忧伤、烦恼和痛苦抱有同感,否则的话,这些我很难容忍。各人的生活,让各人操心去吧。
今天写不了,谷仓里有个机轮总在运转。昨天我看到了,正打油菜籽,只见糠秕乱飞,籽粒滚落在地。尘土呛得人透不过气来。一个女人在推磨,两个漂亮的小男孩光着脚丫在收菜籽。
我潸然泪下,只因无话可说了。
我明白,一个人除此再也无话可说的时候,就不能提笔写东西。但我还是写了,并就这同一话题写下去。
***
纳塔纳埃尔,我很想给你一种谁也没有给过你的快乐。这种快乐,我本人倒是拥有,但不知如何给你。我希望与你交谈比谁都更亲切。我希望在夜晚这样的时刻到你身边:你翻开又合上一本本书,要从每本书里寻求更多的启示,你还在期待,你的热情自觉难以撑持而要转化为忧伤。我只为你写作,只为这种时刻写作。我希望写出这样一本书:你从中看不到任何思想、任何个人激情,只以为看到你本人热情的喷射。我希望接近你,希望你爱我。
忧伤无非是低落的热情。
每个生灵都能赤身裸体,每种激情都能丰满充实。
我的种种激情像宗教一般敞开。你能理解这一点吧:任何感觉都是一种无限的存在。
纳塔纳埃尔,我要教会你热情奔放。
我们的行为依附我们,犹如磷光依附磷。这些行为固然消耗我们,但是也化为我们的光彩。
我们的灵魂,如果说还有点价值,那也是因为比别的灵魂燃烧得更炽烈。
我见过你哟,沐浴在晨曦中的广袤田野;我在你的清波里沐浴过哟,蓝色的湖泊;清风的每一次爱抚,都令我喜笑颜开。纳塔纳埃尔,这就是我不厌其烦要向你絮叨的。纳塔纳埃尔,我要教会你热情奔放。
假如我知道更美的事物,那也正是我对你讲过的——当然要讲这些,而不是别的事物。
你没有教我明智,梅纳尔克。不要明智,要爱。
纳塔纳埃尔,我对梅纳尔克的感情超出了友谊,接近于爱。我对他爱如兄弟。
梅纳尔克是个危险人物,你可要当心;他那个人呐,智者们纷纷谴责,孩子们却无一惧怕。他教孩子们不要再仅仅爱自己的家,还逐渐引导他们脱离家庭,让他们的心渴望酸涩的野果,渴求奇异的爱情。啊!梅纳尔克,我本想还同你走别的路,一起漫游。可是你憎恶怯懦,力图教我离开你。
每人身上都有各种特殊的潜力。假如过去不是往现时投射一段历史,那么现时就会充满所有未来。然而可惜的是,独一的过去只能标示独一的未来,它将未来投射到我们面前,好似投射在空间一个无限的点。
永远不做无法理解的事情,方是万全之策。
理解,就是感到自己胜任愉快。尽可能肩负起人道的责任,这才是良言正理。
生活的不同形式,我看对你们全是好的。(此刻我对你说的,也是梅纳尔克对我讲的话。)
凡是七情六欲和道德败坏的事,但愿我都体验过,至少大力提倡过。我的全身心曾投向所有信仰,有些夜晚我狂热极了,甚至信仰起自己的灵魂来,真觉得它要脱离我的躯体。——这也是梅纳尔克对我讲的。
我们的生活展现在面前,犹如满满一杯冰水,这只着附水汽的杯子,一个发高烧的病人双手捧着,想喝下去,便一饮而尽,他明明知道应当缓一缓,但就是不能将这一杯甘美的水从唇边移开:这水好清凉啊,而高烧又令他焦渴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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