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剌子模国[1],一个炎热的下午。
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的太阳骄人的高悬在天空,连空气中荡起的黄尘都带着灼人的热量。这个位于中亚母亲河阿姆河下游三角洲的国度,原本是中亚文明发育最早的地区之一,历史上曾经有过十分辉煌的时期。但自打1219年被成吉思汗的蒙古帝国征服后,一切都改变了。
在中亚西部地区,位于阿姆河下游、咸海南岸,今乌兹别克斯坦及土库曼斯坦两国之间的荒原上,一群流落到这里的牧马人被怪异的天象惊呆了,他们正在极力收拢惊慌失措的马群,在心里祈祷着保佑他们的真神。
这些人的打扮很特别,全都留着前额直到头顶都剃得光秃秃的发式。他们腰里还系着宽大的牛皮带,铜质的带钩上悬着刀身狭长的腰刀,跟这里那些土著人惯常佩戴的新月形阿拉伯弯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其实,只是凭着他们身后的箭壶上描绘着的那只帯翼苍狼的图案,就能判断出这是一些来自那个早就灰飞烟灭了的大夏的遗民,一群原本应该在贺兰山下牧马放羊的党项人[2]。谁也说不清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定居的,但大家却全都知道他们是一路躲避着蒙古人的铁骑来到这里的。几十年,也许是十几年的工夫,他们就如同他们的故乡原野上无处不在的狼毒花一样,在这里生根发芽,生息繁衍了。
事情就出现在半个时辰前,原本晴朗的天空从那时起忽然间变暗,很快就伸手不见五指了。灼热的空气莫名其妙的变冷,风中的水汽也越来越大。呼呼作响的凉风执着的掠过,卷起一阵阵沙尘,和接踵而至的暴雨汇聚成毁天灭地的力量到处冲撞着,倾泻着。
牧马人终于把马群驱赶到了荒原中一处突兀的山崖下,想要凭借这座山崖躲过这场劫难。但灾难还是发生了,伴着一声巨响,那座矗立了不知多少年的山崖轰然崩塌了,沙石泥水像怪兽一样席卷而来,马群立即哀鸣着奔逃,再也管束不住了。
这场天变来的突然,去得也快。在这座山崖崩塌之后,很快就风收雨住,没了痕迹。百年不遇的雨水也被地上的沙石升发殆尽,似火的骄阳又一次统治了原本属于它的天空。惊魂初定的牧马人手忙脚乱的收拢了惊散的马群,慢慢的聚拢到了那座已经变成了土堆的山崖旁。一个年轻的牧人看着雄姿不复存在的土堆叹道:天呐!难道这就是山崩地裂吗?就在这时,他的同伴突然有了发现,伸手从垮塌的山体中捡起了一个破旧的牛皮筒儿来。
在许多双好奇的眼光里,牧人打开了手里的牛皮筒,从里边抽出了一张陈旧的羊皮卷轴来。这张羊皮上画满了弯弯曲曲的线条,还画着活灵活现的山川和河流,一些奇形怪状的文字还在上边做了标注,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因为好奇,这张羊皮被小心的收好,带回了他们的营地。
营地里的人们争相传看着那张奇怪的羊皮,却没人能看出个究竟来。当羊皮被传送到营地里年纪最大的一个老牧人手里,那老牧人不禁神色大变,嘴角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了。透过他那被微风吹拂的白色胡须,大家惊诧的发现,两滴热泪已经从老人的眼角悄悄地流了出来。
过了很久,老人终于在周围那些满怀着关切和询问的眼光中抬起了头,仰望着面前无尽的原野,喃喃的说道:这上边写的是咱们大夏的文字,是当年拓跋部的大首领的地图。就是它指引着党项人像狼毒花[3]一样躲过了蒙古人的刀锋和铁蹄,最终穿越了茫茫的大漠黄沙,来到了这里……
说完这句话,老牧人不再说话,缓缓的站起了身来,望着布满黄沙和碎石的远方,慢慢的走去。营地里的牧人们也不敢说话,就这样静静地跟着他来到了营地外边一处孤零零的毡房前。
好像已经知道了营地里发生的一切,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走出了毡房,从老牧人的手里接过了那块羊皮地图,默默地走到了附近的一处高岗上。她身上那件褴褛的袍子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腰间一块带着蓝色流苏的玉饰随着强劲的风扑啦啦的飘摆着,显得十分诡异。连那个年纪最大的老牧人也不知道这个老妇人住在这里多久了,只知道无论营地怎么迁徙,她的毡房永远会奇迹般的出现在营地附近。她有着沧桑而又天籁的嗓音,有人曾经听过她的歌声,也有人曾悄悄地给她送过新鲜的奶酪和肉食,却没有人和她说过一句话。老妇人身上有一种怪异的神圣与威严。
这一次,老妇人用一个饱含沧桑的眼神看了看围拢过来的众人,用苍凉的歌声大声的吟唱了起来:
党项人就像倔强的狼毒花,
不怕焚身的野火和暴烈的风沙,
只要留下一粒种子就能生根,
只要有一棵活着,
就能随风开遍整个原野,
直到海角天涯……
几个牧人知道,她吟唱的是曾几何时称雄于此的西夏帝国最后的故事。但以往听起来大家却不像今日这样动情。他们一边默默地催动了马群,一边侧耳倾听着这段其实在已耳熟能详的传奇,血管里党项人的成分开始沸腾,激起了隐藏在心底很久的万丈豪情!老人在歌中唱道:
在远离大夏帝国都城中兴府的贺兰山腹地,一块水草丰茂的草地上居住着大夏拓跋部的族人。他们的祖先因为在建立大夏帝国的年代立下了赫赫的战功,大夏的开国皇帝李元昊便将这里赏赐给了他们。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就世世代代的在这里生息繁衍。与世无争的过着牧马放羊的生活。12世纪末,当金王朝北部连年受到蒙古诸部侵扰,宋又趁机北伐时,党项贵族也乘金国之危,于1210年(金大安二年)发兵攻金霞州,夺取金的属地。此后,两国虽有使臣往来,但和平相处的局面已遭破坏……
人们被歌声感动了。他们知道,从今天开始,自己不是无根的人了,那歌声也不再只是故事。就像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家的方向,古老的地图指示着遥远的故乡。他们,就是党项人最后的血脉。
而那歌声,不断地继续,告诉他们来时的路途有多么艰难。
[1]花剌子模,旧译火寻,是一个位于今日中亚西部地区的古代国家,位于阿姆河下游、咸海南岸,今日乌兹别克斯坦及土库曼斯坦两国的土地上。花剌子模有时也被写作花拉子模。
[2] 党项族是我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之一,属西羌族的一支,故有党项羌的称谓。据载,羌族发源于赐支或者析支,即今青海省东南部黄河一带。汉代时,羌族大量内迁至河陇及关中一带。此时的党项族过着不知稼穑、草木记岁的原始游牧部落生活。他们以部落为划分单位,以姓氏作为部落名称,逐渐形成了著名的党项八部,其中以拓跋氏最为强盛。此外还有黑党项、雪山党项等部落。另一说拓跋氏是鲜卑族的后裔,西夏开国君主李元昊就自称是鲜卑后代。
[3] 狼毒花多见于我国的东北、青藏高原和俄罗斯的西伯利亚,其根、茎、叶均含大毒,可制成药剂外敷,能消积清血。在高原上,牧民们因它含毒的汁液而给它取了这样一个名字。狼毒花根系大,吸水能力强,能够适应干旱寒冷的气候,生命力强,周围草本植物很难与之抗争,在一些地方已被视为草原荒漠化的警示灯。其根系越发达,毒性越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