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手为歌》是《乱时候,穷时候》作者姜淑梅收集整理的一部鲁西南老民谣集,也是她的第yi本画集。鲁西南老民谣,即当地人口中的小唱,曾经是乡间孩子们玩耍、情人们表情达意的一种方式,是农人在天地与四季间随口吟唱的歌谣,如今已慢慢被遗忘。姜淑梅不自知地像三千年前的采诗官一样,去民间搜集诗歌,这些搜集来的小唱也有如《诗经》,有言志的传统、比兴的手法,尤其是情歌杂唱部分,有很浓的文学色彩。
为了让老民谣更为具象,姜淑梅又自学绘画,将从前的游戏、人物和生活场景,用她独有的绘画风格,为我们一一呈现。展开《拍手为歌》这本书,鲁西南近百年来的乡土图景便跃然眼前。
在《拍手为歌》的后半部分,收录了姜淑梅zuixin创作的民间故事。一如她往常的写作风格,这些故事的笔墨仍然简洁、冷静,却包含直击人心的力量。可以说,《拍手为歌》里的老民谣和老故事都不是来自学者的汇编,而是生活在民间的人讲的故事,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民间文学。
这些丢失的歌谣
姜淑梅、艾苓母女对话
艾苓:我对这些民谣不陌生,小时候您说我们听过,比如《筛箩箩》《逗笑玩》《小花猫》。1992年,您帮我带儿子的时候,这些民谣在咱家老房子里重新响起,老实说,那时候我没觉得好,还想着您的山东口音不要影响到我儿子学话才好。这几年,您搜集的民谣越来越多,这些民谣放在一起让我特别吃惊。
姜淑梅:在山东老家,管这些东西叫小唱,不叫民谣。
艾苓:小唱是唱出来的吗?
姜淑梅:不唱,说,说也叫小唱。
艾苓:明白了。可能这些民谣都很短,韵律和节奏感特别强,容易传唱,所以叫小唱。您知道这些小唱有多好吗?
姜淑梅:不知道,俺就是喜欢,小时候没啥玩的,小闺女在一起玩经常说小唱。谁要是去姥姥家、姨家串门,新学了几个小唱,回来赶紧教给大家,这就越会越多。
艾苓:这本书里有多少小唱是您当年会说的?
姜淑梅:没数过,最少有一半吧。年头多了,很多都忘了。要是谁提起个头,一下又想起来。
艾苓:当年什么人说小唱?光是孩子吗?
姜淑梅:不光孩子,女人哄孩子,男人哄孩子,都说这个,他们还教孩子说。
艾苓:现在老家的人哄孩子,还有人说这个吗?
姜淑梅:回老家很多次了,一次都没见过。会小唱的人越来越少了,以前会的人上了年纪,都不记得了。你要是不跟我说这些小唱是好东西,我也想不起来上这些货。
艾苓:您听说过《诗经》吗?
姜淑梅:听说过,念经用的吧?
艾苓:不是。《诗经》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集,这里面有一部分诗歌就是从民间收集上来的。
姜淑梅:俺没念过书,俺哪知道?
艾苓:您现在做的这件事,就是古代采诗官做的事,他们专门到民间去采集民谣,宫廷乐师谱曲以后,专门唱给统治者听。
姜淑梅:这么说,俺还挺了不起呢。
艾苓: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各地文化馆专门派人下去采集过民谣、谚语、民间故事,正式出版的书不多,我看过几本当地印刷的册子。当时刚刚改革开放,人的观念还比较保守,可能有些内容没有完全呈现出来,还有些内容明显带着采集者的加工痕迹。
姜淑梅:巨野县印的那本书挺好,帮俺想起来很多小唱,有些地方跟俺以前唱的不一样。
艾苓:民谣本身属于老百姓的口头创作,口口相传的过程中会有演绎、误传、再创作,出现很多版本,这很正常。
姜淑梅:有的小唱现在看不大好,俺想改几句,你为啥不让呢?
艾苓:您现在做的是采集和记录,不是改写和再创作,要保留它们的原汁原味。如果要改写或者再创作,那也是以后的事。
姜淑梅:你总说这些东西好,好在哪儿呀?
艾苓:这些民谣太珍贵了,我看至少有两方面的价值,一个是历史价值,一个是文学价值。往大了说,这些民谣是民族记忆的一部分。往小了说,它们记录了鲁西南地区百余年的历史,生产、生活、游戏、婚嫁、习俗的发展变化都在这里面了。比如您小时候说的童谣和游戏,比如裹脚的习俗,比如结婚和年节的各种仪式,这些统统没有了,消失的历史应该有些留存让后代了解,民谣就属于一种留存。说到文学价值,《诗经》里用得最多的表现手法是赋、比、兴,这三种表现手法在鲁西南民谣里都有体现。
姜淑梅:啥叫赋、比、兴?
艾苓:我就跟您说比吧。比是类比,就是不直接说事,找个相近的事物先打个比方,大家一听就明白了,还挺有意思。比方说《小媳妇跳河》的第一句话,不直接说谁家的闺女长大了应该嫁人了,而是说小葡萄一嘟噜,十八的闺女当媳妇,小葡萄一嘟噜说明葡萄成熟了,这就是类比,又生动又具体。
姜淑梅:让你这么说,这些小唱啥都好,没一点儿毛病呗?
艾苓:不是这样的。有的民谣低俗些,有骂人的话;有的民谣教训人的腔调太浓,谈不上艺术表现;有的民谣从男人的角度看问题,对女人明显不公平;还有些内容,带有明显的封建色彩。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民谣里的这些局限都是难免的。
姜淑梅:好,张老师就是张老师。
艾苓:学生一直努力,做老师的不努力也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