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微信这一自媒体的兴起与个人时间的进一步碎片化,诗歌成了更多人的阅读选择,诗歌年选也受到了很多读者、诗人关注,因而出版不少。作家出版社邀请《人民文学》长期主持诗歌栏目的诗人朱零担纲,以本年度的表现,选择不超过五十位的优秀诗人的作品,是一种新的选择角度。
2015年度,选择了这样四十五位表现卓越的年度诗人作品:阿信、班美茜、北岛、大解、朵渔、高短短、高鹏程、韩东、胡翠南、敬丹樱、雷平阳、李琦、李元胜、刘立云、刘年、路也、芒原、娜夜、聂权、起子、荣荣、商震、沈浩波、石头、汤养宗、王单单、王小妮、武强华、西川、西娃、轩辕轼轲、严彬、严力、颜梅玖、杨犁民、杨森君、叶丽隽、叶舟、伊沙、宇向、羽微微、玉珍、臧海英、张二棍、张执浩。
阅读他们,可以更集中地了解,2015年前沿诗人的探索意向和风格,从而更有力地呈现当代诗歌的发展趋势。
朱零编诗,四十五位年度诗人
为过去的一年,留下汉语证据
朱零,诗人、散文家,《人民文学》杂志诗歌栏目主持,在诗人与诗歌读者群中有着极高的信任度,“朱零编诗”是中国诗歌界叫得响的个人品牌。
阿 信
那些年,在桑多河边
下雪的时候,我多半
是在家中,读小说、写诗,或者
给远方回信:
雪,扑向灯笼,扑向窗户玻璃,
扑向墙角堆放的过冬的煤块、牛粪。
意犹未尽,再补上一句:
雪,扑向郊外
一座年久失修的木桥。
在我身后,炉火上的铝壶
噗噗冒着热气。
但有一次,我从镇上喝酒回来,
经过桑多河上的木桥。猛一抬头,
看见自己的家——
河滩上
一座孤零零的小屋,
正被四面八方的雪包围、扑打……
一小片树林
一小片树林。
暮色中的,一小片杨树林。
只有朝向河水一侧的叶片微微闪光,
其余部分,渐次沉入灰暗。
我从那里散步回来,走出不远
回头时,原来的路径
已变得模糊。树木和树木,
紧靠一起,没有缝隙
仿佛有更深的黑暗在那里潜伏。
夜色很快统治了这里——
黑暗中的树林,完全是一个闭合的整体
没有一丝光渗出来。它
比四周的黑夜还黑。
让我既觉得陌生,又感到惊讶,
隐约有一丝不安。
如果多给我一点时间,也许
我会等到它慢慢发光、甚至
变得透明。
也许会相反。
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它是我遇见的黑暗中沉默的事物
比沉默还沉默,比黑更黑。
一小片树林,
它究竟在抵抗什么?
安 详
暮秋中
唯一不被伤疼侵凌的果实,是安详。
含咀凛冽秋气,在大路拐角,
燃向荒天野地的矢车菊,是安详。
三两颗星星,飘进身后不远的夜空,
那一片鸟声洗白的草原无疑是安详。
我所熟知的古印度王子
识破命运的神秘微笑,
也是这安详。
让我在漫游中情不自禁,蓦然驻足:那棒喝万物的美中之美只能是安详。
让我放弃言辞,面对一首终极的诗歌,无法描摹的内心欣喜正是这安详。
而正受—切,俯仰无愧的生命感觉唯有这安详。
敦煌集·鸣沙山
1
黄昏的沙丘起伏着。
渐行渐远的驼队起伏着。
头驼颈项下节奏徐缓而悠长的铃铛声,起伏着……
沙丘的轮廓线
有一种无法描摹的神韵,让我深深沉醉。
2
鸣沙山的落日,仿若
乌孙昆莫西行前最后的眷顾。
青眼赤须的乌孙人,告别故土。
那一步三顾的怆恻眼神,不正是鸣沙山脊
云层缝隙间粘连不辍的落日吗?
何处寻觅去之已远的人喧、犬吠、马嘶和驼铃?
目睹此壮美落日的游人之中,
可有乌孙和细君的苗裔?
3
流沙没踝。
我提着鞋袜、水、相机,随众人一起攀爬
——在光与影角力的沙梁上。
流沙漫漶攀爬者烙下的脚印;渐浓的暮色
把攀爬者的侧影,剪贴在蓝宝石的天幕上。
风吹沙响。苍白的大漠之月
如此升起——我感觉有一只白色的大鸟
正在附近振翅掠过。
4
在这旷古的黑夜里,
在这静谧、布满陈迹的古道
——我仿佛看见那个负笈西行的僧人,
在沙丘,结跏趺坐。
我想,我经历了他的孤独。
也经历了日出时分:在他身后的沙丘上
喷薄、涌出的辉煌和圆满。
谈 话
在玛曲活着的那些人中间
我认识其中的一个。他经常睡不着觉
半夜爬起,看河水洗白岸边的石头。
有一次,露水闪烁。
我和他坐在草地中间。他告诉我
一些奇异的事情。
他说:在我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
我只是他的役夫和走卒。我经常替他
做一些看上去颇为荒唐的事情。比如:
去岩石缝隙察看一条风干多年的蛇;在花朵中
辨认可使孕妇呕吐不止的药草;用羊皮纸
书写一些“年哦”体诗歌;不定时访问
附近的几所寺院,等等。
我在上班时经常神思恍惚,梦及古代
和一只金色大鸟……
这个与我在草地上进行谈话的人
是我的学生。十多年不见,
我感到有些恍惚,甚至怀疑
那次谈话是否真实?
就像我常常怀疑:这个人
是不是真的存在?真的还生活在
玛曲的人群之中,而不是在我自己的体内?